他斗志昂扬,胸有成竹,怎知一场大火神兵尽销,他手上的兵力,只有两三支凡人军队,再无後援。
朝廷大军涌进来,反军出击,宛如飞蛾扑火,螳臂当车,薛二王爷被乱刀刺死。剩下的人群龙无首,见两个王爷皆已殒命,纷纷缴械投降。
谢流水用刀撑着自己,他站在高台上,看着,看着,直发笑,笑得他都站不起来。那些官兵怎麽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薛王爷怎麽就造反了,而且就拿这点兵力出来打,仿佛一场自杀。
白魄磷烧完了,东西北三面,缭绕着一股青烟。
他一步丶一步走下高台,台阶太多,他的身体撑不住了,忽然一晃,从台阶上跌下来,他一直滚,最後滚到泥地里,血渗出来……
谢流水还在发笑,笑到最後,咳出血来。
杀到终了,无人忏悔,无人道歉,他的复仇完成了,可他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台阶锋利,身上刮出一些皮外伤,然而这麽点伤,却已经不会再愈合,体内的蛊虫也瞧出他大限将至,懒得花力气救他。
祖虫蛊的神力逐渐失效,十年来,身上受过的伤,开始一道丶一道,重新崩开……
四处静悄悄的,谢流水忽然听到一声婴儿啼哭,他扒开旁边的木石,看到有一个小篮子,小婴儿抱着布娃娃,不停地哭。
谢流水把小婴儿救出来,抢走了他手里的布娃娃。于此同时,远处一位妇人冒着战火,跌跌撞撞冲过来:“孩子!我的孩子……多谢!多谢……你……”
那妇人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说不出话,救孩恩人看起来,命不久矣了。
谢流水无所谓地笑一笑:“走吧,走吧。”
妇人抱着孩子跑远了。等他们一走,谢流水就把那只布娃娃拿出来,抓在手里,捏了捏。
这是一只小云娃,只有巴掌大小。
楚行云长得好看,所以每年他赢了斗花会之後,武林盟都会做这种小云娃拿出来卖,听说很受姑娘们的欢心,每次都被一抢而空。
今年武林盟做娃做的一点也不上心,斗花会斗的是杏花,就让小云抱着朵杏花,两眼瞪圆,凶巴巴地瞧着人看,一点也不可爱。
身後大火连天,官兵喧闹,他们在搜查薛王爷留下的一切,他们会搜到很多局中各家的联系与证据……
谢流水弯了弯嘴角,然而他不想再想这些了,生命的最後,他想留着想楚行云。他捏一捏小云娃,再捏一捏,软乎乎的,小谢把杏花小云娃放进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好温暖。
他没法死在楚行云怀里了,临死前,抱抱小云娃也差不多吧。
体内的脏器开始破裂,身上浮出无数致命伤,血流成河,谢流水看着洇出来的红,这十年,若没有祖虫蛊,他已不知死过多少遍。
终于结束了啊。
天又下雪,谢流水侧过头,颤巍巍地伸出左手,洁白的雪花飘落在他的掌心,小谢微微笑着。
他乌七八糟的一生,终于可以在这一场干干净净的雪里,寂灭了。
战火连天,天降大雪,一半是火煎的焦灼,一般是冰冻的彻骨。楚行云骑着白马,疯了般在找人。每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都叫他害怕,他怕擡起他们的时候,会是一张小谢的脸。
楚行云从没觉得一座城池是这麽大,大到他可能会与谢流水阴差阳错,生死永隔。
他赶到了,可他找不到谢流水。
白马在火光中跳跃,火星子落在楚行云的肩上,他全然不顾,只要能让他找到丶找到谢流水……
房屋烧塌了,发出一阵轰鸣,楚行云回头的刹那,忽然在雪地里看到了一抹身影。
他立刻御马疾奔,可靠近时,又放缓了缰绳,嘚嘚而行,他怕,他看到的是僵硬的丶冰冷的……
楚行云终于走了过去。
谢流水倒在那儿,全身是血,他侧着头,微微笑着,在接一片雪花。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再往上看去,发是鸦色羽,青丝涿细雪。
这一瞬间,千言万语,都自消退。
谢流水听到嘚嘚的马蹄声,又是哪个兵跑来了?他倦懒地瞥了一眼,刹那间,目光胶着,再移不开眼睛。
楚行云从白马上一跃而下,一步,两步,朝他走来。
小谢低着头,往後缩了缩,想藏起自己咳出的黑血,杀人的长刀,然而他无处可藏,楚行云走到他面前,白靴比雪更皎洁。
楚行云踏过来,紧紧拥住谢流水,身上立刻染上一片血污。
小谢被他抱在怀里,闷闷地问:
“你怎麽来了?”
楚行云笑了笑,他人生中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从心底真正地与一个人相识相知,能完完全全理解他丶亲近他丶爱他。
霜雪纷飞,雾花缱绻,楚行云觉得他离谢流水好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近。他俯下身,闭了眼睛,额头贴着小谢的额头,微笑着说:
“你的蜜罐子来找你了。”
楚行云一侧头,将那天夜里未尽的吻,吻完。
雪静静地下,魂与魄交融在一处,再难分离。
一吻终毕,楚行云伸出双手,想抱起谢流水,小谢以为他想救他,摇了摇头:
“我没救了。”
楚行云不傻,他看的出来,谢流水的内脏已经全部破裂,筋脉尽毁,血流不止,撑到现在,纯属吊着一口气,不知道是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