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个向来循规蹈矩的会长大人是在因为什么而感到低落,他抬起头,虔诚地凝望着季疏:“是他们出尔反尔不遵守约定,言而无信的人本就该得到惩罚,你没有错。而且,他们要害我,你保护了我,叔叔,我又欠了你很大的人情,和很多钱。”
“不是【顾客的权益】,是你说的那一种。”
季疏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里有些出乎意料,惊诧于自己在刚刚做出出手救人的决定之时,甚至没有考虑到他和谢应所探讨过的两种情况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种声音,那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要他杀人,杀掉伤害谢应的人,杀掉要谢应失去记忆的人。
“他们也不仅仅是要害你,那个人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他也对我施展了‘忘忧’,伤害会长的人,罪该万死。”季疏眉头舒展,略带欣喜。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解释自己疯狂行为的理由,他仍然是在捍卫交易会的尊严,他们的死是交易会规则下的惩罚,尽管那样的关头,他甚至没有想过有人要害自己。
“对,他们该死,”谢应松开了他的手,欣慰地笑,“你说的没错。”
可惜此时的境况并没有给他们更多的交流时间,谢应的身边不合时宜地传来两阵咳嗽声,一阵来源于没了半条命的李长生,还有一阵来自于同样刚从梦里醒来的沈雨,他这才想起需要自己收场的不光只是季疏这一个随时暴走的大杀器,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和一个暂时不清楚状况的。
谢应忙把两人都搀扶起来,把李长生送到火堆边上靠着自己,抉择之后,打算先救半死不活的,任由沈雨坐在一旁出神。
李长生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不停地往外吐着血,吊着一口气随时都要死,谁也不知道他那些碎了的内脏何时会罢工,靠着几根布条撑不了太久。
看着整整齐齐被人扭了脖子的一堆天人,谢应的眼神又一次变得晦暗难懂。
他问李长生:“天人的身躯是不是要强壮一些?”
李长生虚弱地下意识点点头,但随即又惊恐起来,他知道谢应要做什么!
谢应从角落里找出来李长生留给他的镰刀,走到尸体堆的边上,蹲下身,将锋利的镰刀刃对准了他们的胸膛。
血浆立刻喷溅出来,他那身交易会会长亲自搭配的衣衫沾满了血,像是向日葵花田里开出了玫瑰。
谢应的刀很快,他似乎对于心脏的位置和结构很是熟悉,精准地避开蝴蝶骨的位置,割断心管,三两下就取出来一颗青光还未散去的心脏。
他把这些心脏用天人的华服擦干净,割下一块布一起兜着送到了李长生的面前。
李忘忧的心炸得四分五裂,谢应手里的再加上他口袋里的那颗,一共十颗心脏,李长生如果都吃了,就是十人境界的天人。
但是李长生还是拼着气力摇摇头:“我如果吃人,和他们有什么分别?”
他害怕,天人血脉虽然能强化他的身躯,但同样也会影响他的心智,村长李万寿花了十几年才堪堪把一人境的天人调成正常的模样,他若是吃下这十颗心脏,难保不会性情大变,变得像李登天那样,视人命如草芥。
更要命的是,他准确地知道叛逃仙童的藏身之处,李长生害怕变了心性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对大家不利的事情。
谢应只是看着他,笑着说:“‘千里眼’和‘顺风耳’没有疯,你也不会疯。”
李长生刚想说可能因为他们只是一人境的天人,就见谢应又一次地拿起了镰刀,他掏出李长生口袋里的东西,把那一颗泛着青光的心脏放在手心里,像切豆腐那样用利刃轻巧割下一块,而后是第二颗,第二块。
一直到从十颗心脏上割下十块形状各异的血肉,谢应把他们拼在一起,掬在手心里,又拼成了心脏的形状。
“吃吧,我相信你,你能控制好自己。”谢应把拼凑的心脏放在了李长生的掌心里,每一块血肉的大小刚好足够他一口吞掉,不至于像李登天那样野蛮地撕扯。
李长生犹豫着,谢应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你要先活着,才配救他们。”
李长生伸出了一只手,悬而未落。
“如果你的心性变了,我会亲自杀了你。”
李长生终于抓起了一块天人的肉,一仰头,丢进了嘴巴里。
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却用手牢牢地捂着嘴巴,逼着自己往下咽。
终于,信念克服本能,粘腻腥膻的东西滚进了喉咙,李长生感觉自己的肚子烧起来了,那些碎裂的内脏像是又一次被人搅碎了,只不过这一次,碎得彻底的内脏开始一片片增长起来,筑成更强健的形态。
李长生一口气将剩下十块都吞下去,等确保它们都进了肚子里不会被轻易吐出来,才放心地干呕起来。
他的肚子烧成了火炉,一团一团的火四处游走,火光成了针线,缝补他破碎的身躯。
李长生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有了力气,撕开胳膊上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衣衫,想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长出龙鳞来,是一片还是十片。
可他的肩头光秃秃的,什么图案都没有,似乎吃下不完整的天人心脏并没有给他带来身份上的转变,他还是从前的他。
“我还是地人,我没有变!”
李长生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拆下裹在腰腹上的布条,卸下一层一层的血污,惊讶地发现肚子上原本剐蹭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
他的命捡回来了。
“你先歇着。”
谢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完这一个,起身往别处走,顺着他去的方向看,沈雨仍然在呆坐着,嘴里喃喃着什么。
“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彦彦。”
季疏跟了上来,与谢应并行,看着他盘腿坐在沈雨的跟前,歪着身子把胳膊支在膝盖上。
“雨博士,彦彦是谁,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彦彦……”
听见这个名字,沈雨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色彩,他抬起头,看着谢应,像是要哭出来:“我终于梦到彦彦了……”
沈雨的声音变得格外正常,不带一丝细柔之感,清澈干净,像是他原本的声音。
他用原本的声音说起一个故事。
“彦彦,是我的妻子,她叫刘彦彦。”
沈雨和她相识是在大学时候,两人都喜欢埋在图书馆里,沈雨无法忽略自己习惯坐的位置对面总有一个低着头认真看书的姑娘,戴着厚厚的眼镜,时不时写写算算,写字的声音沙沙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