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了几息,那个轮椅上的男人的身影才从虚缈变得清晰。
她亦很久没见他了。
上次见他,她还在他的怀中撒娇、憧憬,不过是黄粱一梦的半个月,那人那双薄唇中说出的,便是与旁人定了亲的消息。
姜稚月唇色颤着发白,紧紧攥住手中的天青色香囊,攥到食指上被扎伤的针眼都开始疼,也只是无声地瞧着他。
泛红的眼眶投向他的目光,似委屈似拷问,又似不甘,汹涌得杂糅在一起,很久很久。
直到最后,又全都如一阵风吹过,渐渐熄灭,归于空阒。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良久,再看向他时神色平靜,再看不到一点当初的炽热。
姜稚月移开視线,看向金座上的男人,竭力稳住了情绪:
“父皇莫要为难执玉哥哥……”
少女的声音清淩凌的,带着一丝小女儿对父亲撒娇时的软糯,含笑的語气轻松。
宋砚辞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望向殿中站得笔直的小公主,听她一字一句,极慢地嗔笑:
“父皇这次可是乱点了鸳鸯谱,其实阿月从始至终,想嫁的人一直都是四皇子宋知凌,我与执玉哥哥……从来都只有兄妹之宜。”
鹹德帝素来喜爱自己这个小女儿。
闻言扬着語调“哦”了一声,半信半疑道:
“此话当真?可我怎么听说……”
“父皇,流言做不得真。”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笑道:
“阿月何时骗过您?执玉哥哥,你说呢?方才你说从未对我有过男女之情,可是?”
她像是已经彻底缓过了神,回过头来望着宋砚辞,眼神澄澈问他:
“你我十年情谊,从来都只是兄妹,绝无旁的,是也不是?”
大殿门未关,粉衣云鬓的少女站在光里,像是身上披了一层细碎的金,笑靥明媚,灿如春华。
宋砚辞的腮骨几番绷紧,深不见底的眸中墨色剧烈翻涌。
最后,却是全都偃旗息鼓,敛眸别开了視线。
“是——”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哑,声线因隐忍到极致而有一丝颤:
“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我们绝无旁的,只是……兄妹。”
他深深看了姜稚月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被冷漠占据。
姜稚月眼睫颤了两下,重新回头看向鹹德帝,眉眼弯弯地笑道:
“父皇您瞧,我没诓您吧。”
说完,小姑娘耸着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跪了下来。
她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额头轻触上去,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
“恳请父皇下旨,儿臣愿以姜国昭华公主的名义,嫁与宋国四皇子宋知凌为妻,从此结两姓之好,固两国邦交。”
“哦?”
皇帝回头看向宋砚辞,“三皇子以为呢?”
宋砚辞的注意力从姜稚月一进来,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很少见她有这般认真的时候。
小公主跪在地上为两国邦交请旨,瘦削的肩膀脊背单薄,似乎风一吹都能将她吹倒似的。
但她依旧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仿若一夕之间便由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成长为了担负家国兴衰的帝姬。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一般,目光死死落在她跪着的身姿上,搭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
直到攥得紧到浑身不自觉发抖,喉咙间梗得说不出话来,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世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成了黑寂的虚幻,只有小姑娘如一道亮眼的光芒,照进来。
宋砚辞紧咬着牙关,克制到眼底发红。
良久,轮椅上的男人缓慢地垂落視线,喉结几番上下滑动,终是无声扯了扯唇角,喉咙腥甜,嘶哑道:
“此为佳话,请陛下玉成。”
“阿月先起来吧……难为你有这样的胸怀。”咸德帝語气里似乎也有些感慨。
他扫了宋砚辞一眼,淡淡问:
“宋皇派使臣送来的信中说的,是属意你与阿月成婚,朕再问
你一次,你当真是要连自己父皇的皇命也要忤逆,就为了那个医女,执意要娶她为妻?”
咸德帝话音一落,姜稚月也忍不住再度朝宋砚辞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