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十兄接过仆人递来的夜光杯向她告罪,一口饮尽散着月光的葡萄酒,对着她笑得毫无芥蒂。
王令淑空洞的眸光流露出痛苦的追忆。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再挣扎。
谢凛的钳制轻了些。
王令淑微微侧过脸,轻声说:“我要喝一口葡萄酒。”
“睹物思人了?”谢凛的话里带着毫不掩盖的讥讽,冰冷的指节滑过柔软的脖颈侧,骤然攥紧她的下颌,“今日不是让你在我这里,想着别人的。”
王令淑反问:“我难道还要想着你?”
谢凛哂笑了一下。
他松开了手,抬手兀自整理衣领,举止斯文。
看向她的眸光阴晦难明。
王令淑嫌恶地抽回衣摆,抬手取来夜光杯,仰脸便要饮尽。
然而自上而下,一只手攫走了她唇边的杯盏。谢凛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漆黑冰冷的眸中没有情绪,像是暗中窥伺的毒蛇,伺机而动。
只有几道织金缀玉的长带垂落在她肩头,沉甸甸的。
他抬手,喝了她剩下的半盏酒水。
赤色的葡萄酒水令他唇边多了些血色,反而使得他冷峻的眉眼,越发不近人情。谢凛倚靠在丹桂树下,藏身在阴影里,淡淡看着池水里一双鸳鸯。
王令淑不记得八年前的王家,是否养了这样一对鸳鸯。
一如不记得桌上的半首诗,是不是自己所写。
她如今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
只是,天上的月亮又被乌云所笼罩,很快园内便只剩下灯笼光。再片刻,细细密密的小雨又洒落下来,如同帘幕般雾蒙蒙地笼罩了一切,浇熄明灭的灯笼。
王令淑坐在雨中,只觉物是人非。
她的指尖抹过发黄的竹纸,看着上头风骨俊秀的字,有些恍惚。
她写不了这么好看的字了。
她这双会调琴弄香、写诗注文的手,于五年前被毁了。只是后来握住笔,落笔的字迹颤抖不成筋骨,像是扭曲的蚯蚓,实在难堪的很。
所以,她再也不碰纸笔。
那时候,谢凛还远不是现在的谢司徒。她刚刚嫁入谢家时,谢凛还是出身不显的旁支子弟,刚刚入官场,势头却好得令人所忌惮。
朝中嫉恨他的人数不尽数,家中忌惮他的嫡支子弟也不少。
他当时处境艰难得很。
虽然他从不说,对她的态度也冷淡得过分。
可有一回,他彻夜未回,官府称他酒后惊马,死生不知。
王令淑还是心急如焚,想要设法去寻他。可谢家门户紧闭,不许她出门,更不肯抽出人手连夜去寻他。没办法的王令淑头一次半夜爬了墙,跳下比她还高的墙,孤身骑马奔回王家求援。
为了躲避宵禁的官兵追捕,她在仓促中险些摔下马。
王令淑紧紧攥着缰绳。
她半只手险些被勒断,鲜血淋漓。
忍着痛,拽着缰绳,一声不吭跑回王家,惊扰了整个王家为她奔劳。
最终在城外树林中找到了谢凛。
他被人暗算,昏迷着挂在受惊的马上,在林中摔入了山崖下。找到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骨头尽碎,整个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王令淑顾不上自己的伤,抱着晕过去的谢凛,嚎啕大哭。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心疼过一个人。
她在心里暗暗想,要对自己的夫君好一点,更好一点。如果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他,那她王令淑,便做那个最真心待他的人。
无论如何,至少不能让别人这样欺负他。
此事稍定。
谢凛回了谢家养伤。
王令淑则被盛怒的父亲关进了祠堂反省。
总之,两个人都不好过。
虽然不在一处,但在王令淑心中,两个人也算是患难夫妻。不求多么深情厚谊,可她有时候也觉得恍惚,不知道如何就走到了如今这样一步……
走到了,他要拿她的血亲威胁的地步。
王令淑闭了闭眼。
大概是她眼中的怨恨惹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