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才陈怀衡下令时说的是“带出去”,那便是让人收着气力打的意思了。
这门道别人不懂,可明副帅怎么可能不知道。
再又说,陈怀衡对这宫女可看重得很。
若今日这板子把人打伤了,他的政治生涯说不准就到此结束。
明副帅不再继续思忖下去,遵了陈怀衡的令,就让锦衣卫的人来带走妙珠。
从始至終,妙珠都不曾再吭过声了。
从刚刚她问过陈怀衡那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妙珠被人带出了殿内,听见冬风在她耳边呜咽,她任由人带着按到了长板凳上。
行刑的地方是乾清宫前的平台广场上,以往她还在这里做过一段时日杂扫活计。
她已经感受不到周遭的动静,灵体好像跟着出了窍,她飘在空中,看着自己被按趴在那条长椅上,妙珠不忍再看,飘离了这里。
她飘啊飘,想要逃离这里,可是好像怎么都找不到出口,这一堵堵的朱红宫墙,像一道道围城和迷宫,将她困死在这里。
她感觉到好像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推搡着她,孤绝凄惶之情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痛苦如水浓郁得已经让她动弹不得。
幼年时候,母亲自刎之时杀死她的那把刀,也连带着杀死了妙珠。
她好像也在那个时候,和着小妹还有母亲一起死掉了,嬷嬷把她从坟茔之中挖出来续命,一直到了如今,妙珠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死一回了。
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得这么的低贱。大抵生下来就是如此,老天爷给让她卑贱,她便永远直不去腰杆。
她只能做个无能的,没用的,该死的婢女,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除了孝敬陛下,除了将他看做自己的天,她又能怎么办呢?
可是,他不是说过会对她好一点的吗?
难道是她还不够听他的话吗?
她分明已经很听话了啊。
他让她读书,她便读,不让她读,她便不读。
他说
不许她出宫,她再也没有想过出宫的事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还是不信她呢?
为什么还是要来打她呢?
如果说妙珠曾经真切地将陈怀衡当成了自己的天,听他的话甘愿放走自己的魂灵当他膝下卑微的奴仆,那么现在,妙珠的天彻底被这三十板子打塌了。
他骗她。
他压根就没想过对她好。
她就想,就像他对她好那么一点点就够了,可是,为什么他最后也还是这样对她呢。
大概也是因她卑贱吧,因为卑贱,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舍弃她。
在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害了人的时候,他也一样那般觉得。
清白属于清白人。
清白属于清白人啊!
到底是入冬了,冷意痛意延至四肢百骸,烧灼肌肤,不知不觉间妙珠竟已泪流满面。
其实这板子打在身上好像没她想象的那样疼,可是妙珠却觉得自己疼得快死掉了。
她的身上穿着陈怀衡前些时日给她做的新衣服,是很好的料子,穿在身上,一点都不会叫人觉得冷,妙珠却觉得自己冷得快死掉了。
她觉得自己,又冷又疼,好像就要死了。
陈怀衡就站在殿檐之下,他看着妙珠,就只能见那月光落在她的发间,就像是掺满了雪。
他没有听到她的哭喊求饶,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声音,这让陈怀衡生出了一种极大的不安。
冬日的冷风发出了哀怨凄怆的呼喊,代替妙珠哭出了声,此情此景,莫名叫人心慌。
难道这么几板子就要打死她了吗?
不可能的,锦衣卫的人手上都有轻重,这三十板子还没旁人的五板子重,连她的筋骨都伤不到,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陈怀衡心中不安越甚,想要上前去看,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三十板结束,太后也終于肯离开,至于施枕谦,虽知其中门道,不过也知这是陈怀衡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他既已经让锦衣卫的人动了手,他再继续说下去,又还能怎么办,方才既都已经认下,那也再纠缠不得。
只不知怎地,看妙珠受刑,这幅场景竟叫施枕谦这样没心没肺的人竟也莫名心堵得慌,看得烦了,他不再说什么,扭头回了偏殿去看施宁煦。
这周遭已经没旁人了,那些叫喊着要去打杀妙珠的人都已经走了,可陈怀衡不知怎地,竟不敢过去看她。
当初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只要她乖乖听话,他会对她好的。
今日,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没关系的,妙珠说过的,她会听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