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宗笑着谢了他爹。想着自己或许终有友人可交了,他喜不自胜。赵光宗是村里正的独子,不是愁吃穿的普通农户人家,又受父母疼爱,自小就寄予厚望送去了城中私塾读书。在村里人的眼中,他受着先生的教导,结交的是城里的少爷郎,有着大好前程。可外人光是看着他风光,却不晓得他这般在村里的出挑人家,到了县城的私塾中全然不够人瞧。身边之人非富即贵,性子也高傲,轻易是不与人好说话的。他在县城中,同窗里别说有知心好友了,就是个能多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反倒有的是瞧不上他,排挤他的人。回来村子上,与以前的玩伴好不易能谈说会儿话,玩伴却也都是谈羡慕他在城里读书过好日子,不然便是与他说些好话求他爹办事儿。他当真是苦不堪言,个中滋味与他爹娘说谈不得,与玩伴说却也只当他是在福窝子里不知足。久而久之,他也没法与村里的同龄人在一道顽,村中却又说起他在城里读书久了,瞧不上村里的玩伴诸如此类的话。赵光宗好不伤心,可他又没旁的法子,于是回来也不出门子去,就待家里头,是看书也好写字也罢。爹娘劝他出门走走也不去,瞧着性子温温吞吞的一个少年人,实则终日里心事重重,犹犹豫豫,不见开颜。赵光宗巧听得村里来了个读书人,他本没如何放在心上。倒是他爹说都是读书人,年纪也都不大,去寻人说说话儿交换一二读书心得不是痨事,可他早已不敢轻易踏出一步去结交人,心头不愿去。可偏生那头送来了字帖和书,便再是畏惧与人交往,于情于理也都该去拜谢人一场。不想这一去还真是对了。赵光宗暗有些恼,怎就没再早些前去。天蒙蒙亮,祁北南就起身来,烧热水洗漱的功夫顺道丢了两个鸡卵进锅里。他答应萧元宝说早上去县城里吃香葱卤排骨面条,只是起得早,去县里还有好长的路,先行吃个白水鸡卵垫垫肚子。二月的清晨吹风还冷涔涔的,雾也浓,他背着个小背篓牵着萧元宝走去村口上坐牛车。空气中是湿漉漉新草土壤的味道,起上些风,还能嗅见有点发臭的梨花味。他一边走,一边教萧元宝温习着数数。小家伙一蹦一跳的跟着他数,这般走在路上也不觉乏味。萧元宝已经能从一数到五十了,自己挨着背诵可以背出来,点数东西也能数出来。祁北南在家里劈柴,教他数劈开的木头块儿,在外头望见池塘一群鸭子,也教他数一数……这般时时如此,学以致用,怎会记得不牢固。“有牛儿!”萧元宝忽的听见两声哞哞叫,拉着祁北南穿过雾气寻着声音去瞧,就见着田间有只大黄牛正架着耙犁松田泥。村里有耕牛的人家并不多,谁家拉着牛出来耕地都怪是有面儿的,围着瞧的人不少。萧元宝却是纯纯稀罕那些比人高比人还壮实的牲口,自家里没养得有好奇。“小祁,宝哥儿!”方有粮背着个背篓,也正站在不远处瞅着那大黄牛犁田,羡得眼儿发热。琢磨着一会儿去了城里去问问牛价儿去,他晓得自己现在还买不起,可打听一二价钱心里也舒坦。不过正是春耕时节上,牛价定然比冬月里要高许多。冬月里头地里没太多活儿用得上牲口,又还不好打草料,牲口受寒容易生病,牛儿价格是一年中最低的时候。他没养牛,倒是对行情了解的头头是道。这当头上,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他高兴的招呼起来。“你俩这也是要上城里去。”“嗳,方大哥也在!”三人会着结伴一同往村口去。祁北南见方有粮背篓里装了些野菜。有胳膊那么一大把冲洗得干干净净的野葱子,十几个细嫩的香椿,还有一篮子大鸭蛋。“方大哥去城里卖菜?”“二姐儿跟三哥儿弄了这么些野菜,家里头都吃腻味了,我想着去城里给我爹拿药,顺道给刘领头送点去。”“他们家在县城,底下没种田地,吃点菜全靠买来吃。这点东西虽不值甚钱,但才摘的胜在新鲜,听说城里人爱吃点地头间不种的菜!”祁北南点点头:“我爹以前在世时也爱去买香椿炒鸭卵吃,不赶早去买,还买不到咧。”“刘领头看重方大哥,素日里走动一二,人心头慰贴有数。”三人一齐到了村口上才分别。方有粮省着铜子儿不肯坐牛车,祁北南带着萧元宝,又没法子让孩子走恁远的路,一会儿走不动了背着也都累。县城上,这月份间不如春节时那般热闹,可却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色。祁北南牵着萧元宝直奔冒着热气儿白雾的早食摊子上,十个铜子儿要了两碗卤排骨面条。小家伙也不在凳儿上坐着等,又挪溜去那大锅灶前,揣着小手,眼睛直直的看着摊主儿夫郎扯面。祁北南喝了点葱花骨头汤,道:“很快就做好啦,过来喝点汤暖暖吧。”萧元宝却摇了摇脑袋,还是在那儿守着。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包了头发的夫郎和面,揉着软乎乎的面团,慢慢搓拉扯成细细的面条子,丢进热水翻滚的大铁锅里头。一旁还有个姐姐从锅里舀出一早熬好的骨头汤,油花花儿的。面条起了锅连着青菜叶子一同捞进汤碗,添了半勺子卤酱排骨,里头还有卤炖得耙粉的黄豆子,撒上一把葱花儿,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就好了。萧元宝突突跑回祁北南的身旁坐下。祁北南抽了双筷子擦了擦,递给萧元宝,道:“小馋虫,先前在牛车上喊你吃两只鸡卵又不肯吃。”萧元宝却道:“没有很饿。”“那还去守着摊主夫郎做面条啊。”萧元宝眼睛弯弯道:“小宝想看城里好吃的面条是怎么做的。”祁北南闻言扬起眉,这么好学?不过好似几回在摊子上吃馄饨面条小家伙确实都爱去守着。不单如此,在家里,亦或是在孙家,他都喜爱去灶屋里瞧着。他微做思索,问萧元宝:“小宝为什麽喜欢看吃食怎么做的?”萧元宝吹了吹骨头高汤,先喝了一小口,浓香味道满嘴巴窜,好吃的他眯起眼睛:“小宝也想学会做吃食。”祁北南道:“因为爹爹和哥哥烧的菜不好吃吗?”萧元宝却摇摇脑袋:“会做吃食就不会饿着肚子了呀,而且小宝已经答应了以后给哥哥做豆腐、茄子、笋子……还有桂花糕!”他掰着手指头细报着祁北南先前说的吃食。祁北南心中一软,又道:“那假如哥哥没有说过要吃恁许多的吃食,小宝也没有答应。小宝还会想要学会做好吃的吃食吗?”萧元宝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嗯,也想。会做很多吃食很厉害,小宝想很厉害!”而且他自来就是喜欢看见地里长着的菜变成盆子里香喷喷的菜蔬,以前秦娘子还在家的时候,她觉得秦娘子很厉害,烧出菜来,可以把灶屋变得喷香。祁北南眸间起了笑:“做菜是一门很好的手艺,小宝说的没错,学会了做菜以后就不会饿着肚子了。”“但是要学会一样东西,变得很厉害的话,是要花很多时间,很多心思去学习的,还会很辛苦,小宝能坚持下去吗?”萧元宝立马放下筷子,假装手里有一团面,有模有样的揉一揉,然后学着将才的夫郎那般往两头扯一扯。小家伙眉头还给展着,连做了十几年面条的摊主儿胸有成竹的神态也学了过来。祁北南看了一段无实物表演,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萧元宝见祁北南笑话自己,瘪起了嘴巴,小声道:“刚才夫郎就是这么做的嘛。”祁北南憋笑着连连点头:“是,是,哥哥保证也是这么做的。小宝观察力很厉害!”萧元宝闷闷的重新拿起筷子夹面条吃,本来他还想表演一下孙婆婆剁鸭子的,看祁北南笑得那么厉害他都不好意思展示了。祁北南正色起来,道:“那哥哥给小宝寻一个老师好不好?教小宝烧饭做菜。”萧元宝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吗?”祁北南道:“真的。但是小宝不可以因为辛苦就中途放弃,说不想学了。如果可以坚持,哥哥才给你寻老师。”萧元宝连忙道:“小宝不会,一定会好好学。就像学习数数一样认真!”祁北南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他始终觉着有一项拿的出手的本领,不论是于谋生还是自娱,都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手中有手艺,心中才稳,这自信大方之人,要么是有个好的家世,要么便是自有本领。而即便有好的家世,也离不开自有本事,否则空有锦绣,也撑不起家业受人敬重。祁北南见萧元宝有喜好之事,很是难得,定然要好好引导。他可以让小宝安心依附,可他还是希望将来他不用依附于谁也能过得不错。不过要寻个老师,不是一时兴起就能找到的,也是个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