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起眼睛,
想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来着?
好像是那年,先帝给他寻了个骑射师父。
那师父上的第一堂课就带了个做小役的小女郎来,小女郎跟在他和付大家屁股后头任劳任怨,还总会在他们休息的偷偷练习,就算是被付大家发现责骂,她也只是站在原地倔强地一声不吭。
时间久了,他对女郎感了兴趣,开始准许她在自己学完骑射后,用他的场地。
甚至在他课业不忙的时候,还会用心教导于她。
两个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直到后来的某天,小女郎被护军府派来的人打回家。
他才知晓,她原来是赵家的二娘,不是什么孤苦伶仃的小女郎。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赵平澜为了能跟着付大家学骑射,死乞白赖地给人家白白当了三个月的“小厮”,只为能学在赵家只准男儿才准学的东西。
贺鹮归对赵平澜不是一见钟情的喜欢,是久而久之无法自拔的迷恋,他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子倔强,喜欢她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认输的狠劲。
却也恨她那时不管不顾地离去……
赵平澜凝视起眼前人投来的目光,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只冷静地说:“陛下此番既不吐口同意赵家和呈王府的婚事,也不准允三郎回去,就是为了让我回来?”
这人还是那么不懂情致。
贺鹮归被迫拉回思绪,他有些不悦地冷哼,“明知故问——这世上除了你亲自照看大的赵家老三,谁还能让你如此牵绊?我吗?我若不这么做,你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赵平澜,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贺鹮归在赵平澜面前半分不像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反倒像个怨怼横生,却依旧想要祈求怜爱的孩子。
赵平澜偏避而不谈。
她总想把从前的事留在从前,却不明白有些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换,愈发浓烈。她反问眼前人,“可我回来陛下又能如何?难道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瞒着所有人,然后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依旧谈情说爱?”
“鹮归,我们已不再年轻了。”
贺鹮归听到赵平澜的话,有些失望。
那是他此生唯一珍惜的时光,却被赵平澜说得如此不值一提。但他并不懊恼,也不想追究太多,他沉默许久终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为什么……”
赵平澜叹了口气,“你不是知道吗?”
贺鹮归抬起头,脱口而出一句:“难不成就是因为赵家要把你嫁进郡王府当续弦?”
赵平澜承认说:“是。”
贺鹮归却惑然道:“可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禀明父皇,亲自到赵家提亲。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嫁到郡王府去?你缘何还要这样一意孤行?是,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为什么有些事连我也要瞒?”
赵平澜垂了眸,眼前人这么多年依旧什么也不懂,他依旧傲慢的认为,他能拯救自己。
她问贺鹮归,“嫁给你,我糟糕的人生会不一样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两个人两相对视都讳莫如深着。
嫁进郡王府,与嫁给贺鹮归,都是一样被困住,被规训,被枷锁缠绕。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那年的贺鹮归还爱她,可……爱这东西能维持多久?若不是她在他最爱她的时候离开,他现在还能这样念念不忘吗?
赵平澜知道自己留在王城一定会腐坏,但去往北庭就算是死,她也能向死而生。
她不需要他的拯救,真正能拯救她的只有自己。
可贺鹮归不甘心,他如今身为帝王想要的东西理应唾手可得,他无论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都要把赵平澜留下来,他无法忍受她再次逃开。
贺鹮归赫然起身,去到赵平澜面前撑扶在了圈椅之上。
赵平澜厉目相视,没有半分胆怯。
她听眼前人愤然追问:“赵二娘,你真的喜欢过我,在意过我吗?还是说,那时候与我在一起,与我肆意,与我放纵,只是因为太过孤独?你到现在也不愿跟人提及我们的事,究竟把我当个什么,我就那么见不得光——”
赵平澜目光闪烁,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的眼睛了,她握紧拳头想要让自己克制,却说不了违心的话。她沉声道了句:“喜欢。”
甚至,到现在也不曾厌倦。
不若那时的她也不会,和他那样疯狂。
赵平澜一句不动声色的喜欢,让贺鹮归彻底崩溃,他在昔日的爱人面前红了眼。
眼前人应是不知他等她的这句应答,等了多少年。只是哪怕她说上一句不喜欢,贺鹮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既是喜欢,缘何要走得毅然决然,让他一人孤单。
可赵平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野心,她有着比贺鹮归更舍弃不下的执念,就像贺鹮归不会为他舍弃皇位一样。
他们太像了。
两个锋芒毕露的人,注定不会为对方妥协。
他们永远在用自己坚硬的羽翼刺得对方遍体鳞伤,而不是将其包裹保护。
从前赵平澜以为这便是寻常,可直到看到三郎和柳善因,她才知何谓相敬相亲,她瞧得出他们都愿为对方做出让步,甚至是牺牲,也无怨无悔。
赵平澜的心肠亦不是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