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保安穿着雨衣,弯腰擡起被风吹倒的告示牌,几盏老旧路灯摇摇晃晃,雨丝模糊了光线,只在积水上映出不甚明晰的光影。
孟惜荫在离小区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小路两侧,是未经翻修的老旧石墙,砖石裂缝里滋生潮湿绿藓,仿佛随意涂抹的发霉颜料,陈青屿就靠在那片灰绿颜色里,微闭着眼。
孟惜荫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顾不得满地积雨,急忙跑过去,手中透明雨伞撑在他头顶,在风中飘摇,“你没事吧?”
陈青屿睁开眼睛,脸色苍白。雨水沿着伞骨滑落,溅在他的长裤上。
凑近了,才看见他唇角红肿似有伤口开裂,血渍和雨水晕在一起,染脏了他的脸,孟惜荫惊慌不安地握紧伞柄,另一只手匆忙探进口袋里摸索,终于翻出一包干净的纸巾。
“你好像受伤了……先擦一下吧?”
隔着缭乱雨雾,陈青屿很安静地望着她,她眼里的慌乱,比这一刻他的存在还要真切。
身上很痛,痛到没有多馀力气开口去解释什麽,陈青屿缓慢地伸出手,想要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却在瞥见指尖血迹的刹那,越了界般地缩回来。
他用力在衣服下摆上擦去手上的脏污,才再一次伸出手。
纸巾很柔软,按在伤口上,并不觉得疼痛,陈青屿潦草地擦干脸上的雨水,然後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把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东西递给孟惜荫,“生日快乐。”
孟惜荫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盒子,一直用外套盖着。
他竟然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是那天从周蒙口中听到的吗?
一股小小的欢喜在心底蔓延,顺着全身的血液疯狂流动,孟惜荫撑伞的手都有些颤抖,她接过那个扎着凌乱系带的礼品盒,尽量抑制住声音里的激动,“谢谢。”
但只一瞬的雀跃,她眼中便立刻又浮现出担忧,“你……”
“荫荫,你在这干什麽?”
关心的话不及说出口,隆隆雨声里,被赵嘉树急切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他举着伞,几乎是朝孟惜荫狂奔过来,溅起一地噼里啪啦的水花。
“你不知道你在淋雨吗?你後背全都湿透了,裤子也是……”赵嘉树不住声地埋怨。
孟惜荫这才发现她只顾着给陈青屿撑伞,自己身上早已被雨水浇透。
“我……”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麽,赵嘉树的伞已经挤过来,严严实实地遮在她的头顶。
而她那把透明伞,借着一点赵嘉树推挤时的用力,大风骤然一吹,轻飘飘地跌出去,如一朵脆弱的玻璃纸花,栽进映着薄薄灯光的积水中。
赵嘉树这时才看见陈青屿。
他贴墙站着,满身狼狈,瞳孔里一点清冷的光,凝在孟惜荫脸上。
赵嘉树的视线,只在陈青屿脸上停留一瞬就立刻移开,只当作刚才看到的是空气,他转过头去,很急切地对孟惜荫说:“快走吧,阿姨喊我们回去吃饭了。”
这理由拙劣至极,分明他也才刚走到小区门口而已,可是赵嘉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念头,他不想让孟惜荫在这里多停留哪怕一秒。
黑沉沉的夜幕,忽然闪过惊雷。
很多个琐碎的丶凌乱的词句堵在喉咙,想问问他为什麽受伤丶伤的严不严重,他是怎麽知道她的生日的,他真的要离开北城了吗,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然而终究,她只能笨拙地看着陈青屿,什麽都说不出口。
赵嘉树已经把她拉走。
他的力气很大,拽得孟惜荫手腕都有些痛,他生怕如果自己力气不够,孟惜荫就会从他手中挣脱,转头跑回陈青屿身边。
不是每个人都有後来居上的机会。
直至很多年後,孟惜荫仍然记得她十八岁那年的生日,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夜。
积水的路面星星点点反着亮光,她在飞溅的雨水中回头。
而陈青屿已经不在那里。
*
回到荷花巷时,雨仍然在下。
那间破落的小屋,头一次亮着灯,陈青屿在台阶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动作缓慢地掏出钥匙开门。
“怎麽这麽晚才回来?”女人从沙发上起身,见他浑身湿透,立刻皱起眉,“你没带伞吗?怎麽不知道给妈妈打个电话?快进来,先去洗个澡,妈妈去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
陈青屿把湿透的鞋子脱下来放在门口的鞋架上,然後才擡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女人一眼:“我没有手机。”
女人後知後觉地一拍大腿:“是妈妈疏忽了,忘了你没有手机,你爸也真是的,连个手机都不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