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消失後,整座漓城被天幕的深蓝笼罩。一切都趋于朦胧,界线丶视野丶判断和理性,都在日与夜的轮替间隙中模糊。
季若亭一身淡紫睡衣,领口松松敞着,脖颈和胸口瓷白漂亮。他坐在客厅阳台的窗前,深蓝覆盖他修长的身体,他的面前是两瓶已经喝空的红酒。
整整一天,他什麽也没做,哪里也没去。
大门响了,季若亭一动。他转过头,看到李云济走出玄关,注意到了他。
李云济:“怎麽一个人在家喝酒?”
这应该是句平常的问话,但现实是他的丈夫已经一个月没有回过他们两个人的家了。当然,他的丈夫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甚至有一定程度的洁癖。他知道这一个月里李云济大多都在公司和夏园过夜,而在夏园的时候,他都睡在了副宅。连桐桐都被他安置在了副宅。
他该感到荒谬和可笑吗?他应该早就接受了才对,他们的婚姻原本就是如此,从一开场就充满了礼节的协商和声明,以免双方在未来携手的路上産生不必要的误会和矛盾。
季若亭唯独没有与李云济坦白的,就是告诉李云济,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解闷。”季若亭回答。
李云济随手解开衬衫袖口,他问:“遇到什麽烦心事了?”
季若亭站起身:“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不久前不是才在夏园一起吃过饭吗?”
季若亭不知自己此刻该露出什麽表情。他本性高傲,却一而再在李云济面前给不出从容的回应。那顿原本为了给李拙庆祝生日的聚餐,最终演变成撕开家族遮羞幕布的残局,而他被邀请一同参加那场聚餐——是作为他应该知情的妻子,还是作为一名见证者,还是另有含义?
“我最近一直在想。。。。。。”季若亭踩着一地深蓝的朦胧光晕走向李云济,他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到一丝为自己而动摇的神色。“你还在为我让那孩子找一块手表而生气吗?”
“当然不。”
“自从那天後,你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季若亭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找我只为了公事。从前我还有过自己在你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伴侣的错觉,可如今我只感到我是你的一个合作方,仅此而已。”
季若亭身量挺拔,李云济却是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此时李云济垂眸看向他,那目光波澜不惊,是温和,也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你醉了。”男人说:“今晚早点休息吧。”
李云济转身走进李君桐的房间,他今天回来是顺便给小孩拿点衣服和用品回夏园。季若亭看着他打开衣柜,从原本就空荡的衣柜里取出仅剩的几套小孩的衣服。
“你要走了吗?”季若亭怔怔问。
李云济答:“我去夏园住。”
“我犯了错,所以你再也不打算原谅我了,对不对?”
“我们之间不应该用这种严重的词。”
“是,是,当然不应该。。。。。。”季若亭低声笑起来:“没有深刻的感情,怎麽能用深刻的词语?”
“可是你不爱我,也不想要我吗?”季若亭靠近李云济,擡头时一双美丽的眼眸中除了悲哀,还有执拗:“还是说,我连最浅显的表面都不能再吸引你了?”
李云济任他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肩膀,两人呼吸相闻,在这样咫尺的距离下,李云济的声音平和得像一场幻觉:“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你总是最美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这是你画的吗?]
年幼的季若亭从画里擡起头。同龄的李云济托着下巴站在他身後,一本正经欣赏他的画。
[真好看。]少年笑着对他说。
季若亭仍记得那天很热,他与家人受邀来到夏园作客,他一个人躲进植物园画画,大人们让李云济来找他。植物园太大,李云济找了他很久,即使如此,小小年纪的李云济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他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园开满了花,他正是被那片花海吸引,也因而与李云济有了第一次的交集。他抱着快和他一样大的画板,以防他在茂盛的花海里摔倒,李云济一路牵着他回到了主宅。
[云济和小亭手牵手回来的呀。]
[小亭平时都不喜欢别的小朋友牵手呢。]
[云济喜欢小亭吗?]
季若亭听到李云济笑着对大人说,喜欢。
後来过了很多年,他们在他的画展上相遇。那是季若亭大学办的第一场画展,观者形形色色,他却一眼就看到了驻足在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前的那个人。
画中盛开大片紫色的鸢尾,沿着河流从大地生向天空,画中人沿着这条鸢尾铺织的河流,走向暗无光辉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