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在一起。”游跃应激般猛地站起来,李云济马上让开位置。游跃焦虑地来回踱步,在窗边站定,“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李云济谨慎地选择不向他走过去,面对精神不稳定的游跃,他依旧有最大的耐心:“当然,你可以这麽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和季若亭名存实亡,还没有完成全部离婚手续是出于一些特殊原因——”
“这和我没关系。”游跃冷冷看着他,苍白的面颊透出哭过的红,“无论你和谁结婚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和你签了一份协议,我们双方都要达到协议上的要求,我认为我已经完成了一部分要求,你也是!但是,但是。。。。。。”
李云济不可置信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想的?”
从这一刻起,李云济终于意识到他与游跃在某些事情上的认知或许并不一致——或是说,他们两个人産生了巨大的认知偏差。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李云济感到天大的荒谬,他甚至感到一丝可笑,却不知是可笑谁。
“游跃。”李云济认真道:“协议早就结束了。你忘了吗?奶奶已经走了,她在走之前认可了你的陪伴,所以留下一笔遗産给你,这标志着你来到这个家最初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可是你还在承担谢浪的全部医药费。”
“这已经是我单方面的义务了,协议里写得很清楚,即使奶奶去世以後,我也依然会承担他的所有医药费,直到他能够出院。”李云济说,“在这个过程中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来进行所谓的‘交换’。”
游跃根本不相信他:“那你为什麽让我去和张钦植联姻?”
“那只是一种合作方式!它可以只是一纸婚约,只要它的存在达到应有的效果,我可以不让它实际发生,你明白吗?”李云济见游跃被自己的气势吓得瑟缩一下,他马上收敛好自己,放低声音和游跃解释:“况且我现在怎麽可能还让你去和谁联姻?这种事再也不可能发生。”
游跃陌生地看着他:“你为什麽要这麽说?难道你真的把我当成小真了?”
“你说谁?”李云济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体会到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情绪不稳,要不是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想一步过去抓住游跃给他测体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一直都是在叫你‘游跃’,我在叫你本人的名字,这意味着我知道你是谁,这没错吧?”
“你当然知道我是谁,你只是从我的身上获得你想要的东西,从我这张脸,到我的身体。你培养我,教导我,让我和李梦真之间变得只差一个名字,这样就能越来越满足你。”
“你。。。。。。”
从一个昨天刚满十八岁的小孩子身上,李云济还是头一次深深地体会到“怒极反笑”这个词的含义。他简直要冲出诊疗室去把老同学兜里的打火机和烟抢过来狠狠抽完一整包,但他又想起在现在的游跃面前禁止抽烟。他又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想一定是游跃当下遭到太大的精神冲击,所以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的是我的亲弟弟,想上的也是我的亲弟弟。”李云济的声音都不稳了,他擡起手告诉游跃:“这种事根本不存在,既不符合伦理,也不符合逻辑。”
游跃却镇静地开口:“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应该是,你不可能在面对一个和你的弟弟相似的人的时候不想起你的弟弟。”
李云济一脸荒谬:“你们是不一样的人,只要稍微跟你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分辨出你们的不同!”
“这些不同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李云济强按下内心的怒火,“你身上所有的不同都会让你变得独一无二,外表早就不重要了,我们朝夕相处这麽久,难道还不足以让我把你的形象从所有人中独立出来吗?”
游跃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泪痕已在他脸上干了。
“你和你的弟弟朝夕相处十几年。”游跃面色漠然,“他在你的心中是什麽样的形象?”
诊疗室的门呼一下拉开,百无聊赖等在走廊的医生吓一跳,接着就被李云济推进去,门被关上。医生看一眼躲在角落一声不吭的游跃,再看一眼神情十分不对的李云济,试图开口缓和气氛:“要不我去拿点曲奇饼干一起吃?你们有什麽话坐下好好聊聊可以吗?”
李云济忽然问:“有没有对他身体的伤害和疼痛程度都降低到最小的引産方法?”
医生微张嘴巴呆片刻:“什丶什麽?李,这都五个月了,孩子都多大一个了。。。。。。!”
“他不想要的话,我也同意。前提是有这种方法。”
李云济面色冰冷,医生被他盯得害怕,只好拿起桌上的检查结果又看一遍:“可是他很健康,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健康,再加上周数这麽大了,这。。。。。。这也没有引産的医学理由啊。是怕痛吗?还是不喜欢孩子?其实孩子在这里生下来的话会有很多福利政策——”
游跃忽然走过来绕开他们,打开门快步离开了诊疗室。李云济马上追出去,外面的雪还没化,游跃一出医院就一脚踩进厚厚的雪地。他彻底爆发情绪不管不顾一般,踩着雪闷头往前走,李云济一步不落跟在後面,他该庆幸游跃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跑出来前还记得把棉袄套上。
“外面太冷了,游跃!”李云济像个焦头烂额追在自家闹脾气的小孩身後跑的家长,“有什麽话我们可以回去继续谈。”
游跃停下脚步回过身,这短短一段路就走得他鼻尖通红,呼出重重白气。
“你为什麽要管我冷不冷?”游跃问,“你最近对我很好,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怀孕了吗?”
李云济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认真回答:“我是昨晚开始怀疑,今天同一时间和你一起知道的。”
“谢浪以後健康出院,我现在的研学项目,以後念医科大,都是用来换这个孩子的吗?”游跃好像什麽都听不见,也不认为李云济说的任何一句话是真的。他白着脸,用通红的泪眼定定看着李云济:“还是说为了这个孩子你可以给我更多?我想要什麽都可以?”
两人一前一後站在雪地里,风夹着细雪直吹进发根,有那麽片刻,李云济感到一种陌生而难言的窒闷和无所适从。
仿佛他从前多年奉行的原则忽然被打破了,又像从前他习惯忽视掉的某种东西开始浮上水面,一点一点汇聚成海上的巨兽卷起风暴和巨浪,顷刻间撞碎冰山和石地。
“你想要什麽都可以。”李云济低声道:“无论有没有这个孩子,游跃。”
他弃之如敝屣的,在这一天将他惩罚;原来他不肯接受的,正是他所求的。
在这场白色的静谧天地里,从经年的惯性和过去堆砌而成的固有思维中脱离而出,李云济终于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当下的一切荒诞不经就是他犯下的错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