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城被狂风骤雨笼罩,治疗师无法上门,询问过游跃的状况後,让李云济依旧按时让人吃药,尽量让游跃不要白天一直睡,否则晚上睡不着。如果游跃不肯讲话,也不要逼迫他交流。等风雨稍小,治疗师就会上门。
治疗师让李云济务必保持耐心。李云济不缺乏耐心,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未来的多种打算:如果游跃能恢复正常,他就和游跃登记结婚;如果游跃一直好不了,但至少如今的游跃知道他自己是谁,他可以带着游跃和两个小孩离开漓城,找一个没什麽人打扰的地方住下,然後度过馀生。
有时李云济会错觉命运让他一再失去曾经拥有的东西,直到侵蚀海岸的狂狼潮水退去,只剩游跃和他带来的小生命还留在他的身边。这不可谓命运作祟,也难言是恩赐,更没有如果和重来。
最後只剩他和游跃,只是他们之间在既创造又摧毁的时间洪流中的注定,仅此而已。
午後李云济就睡在游跃身边,他已多日没正经睡过一觉,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当他醒来时,雨仍未停止,游跃不知何时醒的,坐在书桌前看阴沉沉的雨。
李云济坐起身:“睡醒了?”
游跃说:“哥哥,对不起。”
李云济:“别这麽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游跃这是清醒过来了吗?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侧脸秀丽白净,含着一抹难以触摸的朦胧思绪,如洇晕的画纸与雨幕融作一团。
“哥哥,其实我已经感受到你对我的感情了。”游跃轻声道:“但我没法面对。我很惶恐。。。。。。从踏进夏园的大门开始,一切对我而言都是不真实的。”
李云济说:“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
“为什麽是我?”
“我只是就这样被你吸引了,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你让我感到。。。。。。混乱,和满足。我确信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游跃弯起眼角笑了笑。
李云济很久没有见过游跃笑了。游跃连笑都内敛,藏在垂下的睫毛和淡红的唇里。
李云济低声开口:“游跃。。。。。。”
游跃擡起头,当他们目光相触,李云济看到游跃眼中的情绪依旧是一片雾似的朦胧,像永远不会停的雨。
李云济在猛烈的心悸中翻身而起,打飞了床头的水杯,杯子摔在地上,滚到墙边停下。
是一场梦。雨声已经停了。书桌前没有游跃,他的身边也没有游跃。房子里静悄悄的,阿梅昨天回夏园取自己最後的一点行李,因雨势太大而没能及时赶回公寓,家里只有他,游跃和两个孩子。
李云济大步走到门边,又突然停下。他在临睡前喝了些红茶,此时剩馀的茶水全部泼到地上,他看到淡红的液体里有一点点浑浊的细微物质。
粉末。李云济辨认出来。他顿了两秒,回去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治疗师给游跃开的一板镇静类药物。药每次都是李云济按计量数出来喂给游跃吃的,他清楚地记得游跃已经吃了多少药,还剩多少。
他看到这一板药上多了一个开孔,少了一粒药。
李云济把药放回抽屉,他去看了李君桐和游照清的房间,两个小孩还在午睡,他们的水杯里的水都是正常的——当然,小孩子的睡眠质量不需要怀疑,只有他这种随时都可以醒的人才会被下药。
这一次游跃不在公寓的任何一个角落。李云济开始打电话安排找人,他想拿起衣服立刻出门去把游跃找回来,但此刻他只能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守着两个还在沉睡的小朋友。
李云济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没能做到像从前一样把它们全部按下,那些念头像疯了一般在他的脑子里疾奔,其中一个越来越叫嚣,越喊越大声。
游跃从没想过留在他身边。
暴雨初歇的码头空无一人,只有挤挤挨挨的渔船在岸边停泊。这里不是漓城市民休闲区,地处偏远,游跃沿着海岸走了很久,只远远看到几个骑着车匆匆而过的人。
他穿过快一人高的杂草丛下坡,来到海边。海风吹起他单薄的衬衣,他踩进被海水浸透的污泥,白鞋陷进去大半。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阴云未散,海也是黑色的。
远远的,他看到礁石後一个少年站在海面,模糊的身影时而被海潮打乱。那个身影似乎朝自己招了招手,游跃看不清了。
“小真。”游跃低声喃喃,眼中一片迷茫的空白,“是你吗?”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海里。浪潮把他扑到礁石上,他摔了一跤,浑身被打湿,接着潮水回退,把他拖进海里。
游跃又踩到石头上,踉跄站起来,继续往海里走。
“我来换你吧。。。。。。你回来以後,让一切重来。。。。。。”
游跃眼望着那少年亦真亦幻的身影,他好像在对自己笑,一只手一直在挥舞,不知道究竟是在招呼他过去,还是让他回头。
“跃跃。”
游跃听到谢浪轻轻地在耳边响起,谢浪冰凉的体温在他的背後,他的手好像与谁十指相扣,又恍惚只是海水飞溅手心的潮湿。
谢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跃跃,你还没对他说再见。”
海水已经淹过游跃的腰。
可你也没对我说再见。
远处的少年消失在了阴云和黑潮之间。接着一股海浪翻涌扑来,游跃的身影消失在了张开漆黑的大口里。
海面已翻涌了数十亿年,一个少年走进了它。那只是它生命里不及尘埃的一朵浪花,转瞬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浪潮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