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铁柱夫妻俩从外城的熟食店归来,两人的身上都沾着熟食铺的卤香与烟火气。
梅娘正往八仙桌上端一碟清炒时蔬,卫婆子在摆着碗筷。
“回来啦!”苏合香从屋里出来,将手里拿着的蓝布包裹递给七娘子:“七娘,给。”
七娘疑惑地接过,不知道为何,她面对婆母时候总是带点紧张,当她解开这物品外面的包袱皮时,现竟是一面锃亮的银镜。
“娘!这。。。”七娘子声音颤。
她想起今天街上各家食客们的议论,昨夜夜市里有个蓝色眼睛的胡姬在抛售大量的波斯银镜,那银镜照人纤毫毕现,引得城中贵妇们争相抢购。今天内外城里已经传遍了,说是有人出三倍高价都买不到一面。
最离奇的是那胡姬的本事。
隔壁杂货铺的伙计今早在店铺门口说书似的讲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还在比划。
他昨天凑巧在场,可惜手里没有银钱,连面小镜子都没买着。
他说那胡姬的竹篓里永远能掏出新的银镜,就像变戏法似的。更骇人的是,铜钱扔进竹篓里连个响都没有,仿佛掉进了无底洞。
更诡异的是,那胡姬收摊时只留下那个古怪的竹篓,最后又在州桥那骑着神器消失了。
还听说今早京兆尹已经派人把那竹篓送去了大理寺,连带着几个亲眼所见的商贩也被叫去问话了。
这种贵人们都抢着要的稀罕物婆母居然给了自己!吓得七娘子急忙合上布包。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正抿嘴笑着的大妮。她生怕婆母给的厚礼会让两个小姑子心生不快。
苏合香将儿媳的犹豫尽收眼底,语气轻松地说:“拿着吧,你的两个妹妹也有。”
七娘子这才如释重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声道:“谢谢娘!那我先放回房里。”
她捧着银镜快步穿过堂屋,推开房门后,将梳妆台上原先那面十分喜爱的铜镜挪到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银镜放在梳妆台正中。镜面映出她因欣喜而泛红的脸颊,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去吃饭。ǚǐ
晚饭后,七娘子脚步轻快地跟着铁柱回到厢房。“娘给我买了银镜哎!”她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铁柱坐在床沿脱鞋,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思绪却飘到了白天在集市上听到的闲话。他当时就猜到那胡姬定是娘亲乔装的。可娘亲昨夜去夜市卖镜子,他这个做儿子的居然毫不知情。
七娘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银镜的事,铁柱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自从娘亲搬到后院住后,母子俩见面的时候多数是拿香料,两人有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铁柱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第121章眼镜
七娘子清晨和铁柱去熟食店的路上,远远望见娘家那扇熟悉的大门,她提着裙角小跑起来:“你且先去铺子,我找娘说句话就来!”不等铁柱应声,她已经一溜烟钻进了院子。
“娘!娘!”七娘子脆生生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李夫人正在屋檐下择菜,闻声抬头,见是女儿又回了家来,不由得往门外张望,看看女婿在不在:“你这丫头,怎么又来啦!铮远不会说你吗?”
七娘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母亲跟前,拉了个小板凳坐到她跟前:“不会不会,我就说一声就走。”说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娘,婆婆给了我一面银镜子。”
“哈!”李夫人眼睛一亮,立刻会意:“是那胡姬卖的镜子?”这事儿估计内外城没有不知道的。
七娘子连连点头,兴奋得脸颊泛红:“对的,红色的边框,后面还画着牡丹花,可精致了,比铜镜清晰多了!”李夫人惊得捂住嘴:“天老爷啊!”她自然知道这银镜如今在汴京城里有多稀罕。
但这还不是最让李夫人震惊的。
七娘子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那两个小姑子也有,婆母说以后给她们当陪嫁。”
李夫人这回是真的惊住了,手里的菜差点掉在地上。
当初给女儿说亲时,她只相中了铁柱家在汴京有套像样的宅院,要知道如今汴京的房价,普通人家几辈子都攒不够一套屋子的钱。
至于铁柱当时没有个正经营生,她都想好了,大不了让女婿跟着自家男人学杀猪,再不济从家里拿些生猪去租个铺面,总归饿不着。
哪曾想亲家竟藏着这般家底!李夫人心里乐开了花,暗叹自己真是给闺女找了个好人家,这桩亲事可真是讨着巧了。
“我也没想到我婆家这么有钱。”七娘子眼睛亮亮的,活像捡了个金元宝。她想起婆婆给银镜时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心里又惊又喜。
李夫人也替闺女高兴,女婿是长子,将来分家产定能占大头。她拉着女儿的手叮嘱:“你可得把婆母伺候好了,说话要温声细语的,可别使小性子。”
七娘子撅着嘴:“晓得啦,娘,我又不傻。不过我婆母才没这么多规矩呢。”说着就起身要往外走:“好啦,我要去店里了,相公该等急了。”
“哎等等。”李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拽住女儿的袖子:“你二嫂今早来说,她娘家也在打听你小姑子呢。想托人来说亲,让我先给你婆母透个风。”
七娘子好奇转身:“啊!是景航吗?”李夫人点头:“是他,你二嫂家就这姐弟两人,你小姑子嫁过去也省心。”她说这话是真心的,别看自家儿子多,烦心的事也多。
七娘子干脆道:“那我回去知会婆婆一声。”她快步往外走。
“店里的活你少干点,别把身子累坏了。”李夫子送她出院子,压低声音叮嘱她。到了院门口,见女婿正在院外街边棚下看自己儿子杀猪呢,外面吵得很。
这才放心地转回头,还是小声说:“你要小心身子,”她凑近女儿耳边:“那个。。。来没来?可有喜了?重活累活都让那两个帮工干,听见没?”
七娘子被问得耳根烫,跺脚道:“哎呀,知道了!我就是坐在旁边收收钱,连称肉都不用我动手。”她心里又羞又恼,自己才成亲,哪儿就那么快有孕了?
再说起怀孕这事,她心里直打鼓。想起几个嫂子怀胎时的惨状,她就后怕。
难怪爹死活不让六哥在肉铺帮忙,宁可打他回乡下种地。七娘子暗想,八成是爹听了街坊那些闲话,说什么屠户家杀生太多,损了阴德,才让媳妇们怀得这般艰难。
午后骄阳似火,院子里青石板被晒得烫,屋内铜盆盛着的冰块正缓缓融化,丝丝凉意勉强驱散了些许暑气。
吕夫子刚给大妮小妮上完书法课。
这时苏合香抱着个锦缎包袱从里屋出来,她解开包袱,一匹正红绸缎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