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原本满溢的酒气慢慢沉淀。
外间的风似乎也静了,静得似能听见仿佛是光影流转的响动,但热汗淋漓後,再细微无声的风也能引起一阵寒意,慢慢地冻僵赤裸在外的皮肤。卫崇似乎还想帮她把衣衫理一理,但又怕被斥,站在远处默了默。
“……那臣还能来‘见’陛下麽?”他安静地看着徐鸯,低声问,“不止是今夜,也不止是酒後……”
徐鸯一时没有答。
其实她仍觉得自己还醉着,否则,此刻的对话不该这样脉脉。但情潮退後,那疲乏与不适蔓延而上,倒让她变得迟钝,被迫收起浑身的尖刺来。
若说十年前的她,磕磕碰碰,乃至于伤筋动骨,都丝毫不惧,那麽十年後的她,早已身不由己地变得娇贵,变得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天家贵胄一样,一身尽是毛病。别说是方才的情形了,就是平常,她身上也是一捏一道红痕。
这种时候,她不该允诺什麽。因为明日必将後悔。
後悔于卫崇如此没轻没重,必然早便在她身上腿间留下数道红印,恐怕要过好些日才能消去。後悔于二人之间的博弈,立场,应当留在朝堂之上,哪怕她要借助卫崇的不轨之心谋划些什麽,也不该如此……不择手段。
一夜如此就罢了,难道夜夜也要如此吗?
不过是这意料之外的一次相见,一次酒後云雨,实在太水到渠成,以至于连她也生不出什麽审视的心思。她甚至几度沉沦于此,此刻双唇张开,那已达嗓子眼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章德殿不比南宫,那儿守备严密。”她别开视线,缓缓道。
“只要陛下想。”卫崇道。
徐鸯轻笑了一声。在卫崇的心中,确实从来只有“想”与“不想”,界限分明。
只要徐鸯想,就是铜墙铁壁他也能翻进来,只要徐鸯不想,就算是门户大开,他也可以克制住自己。那他还送徐鸯猎犬做什麽呢?他自己分明就是一条听话的狗。
不仅能猎捕杀掠,攻城掠地,甚至还能自荐枕席。
或者他确实是想要让徐鸯收下狗,也就收下了他。
但天地间从没有这样理所应当的道理。
就像先帝昏聩,不理朝政,所以登基不过几年,各地便暴乱频发,以致这江山四分五裂。窃国者如朱津,甚至能从中渔利。
进而……弑君。
徐鸯看着卫崇,或许卫崇不知道这句话暗含什麽意思——今日他能为了这一己私欲进宫与她厮混,明日也当然能为了一己私欲进宫谋逆——若是识时务的臣子,像是逢珪聂永,甚至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王琬,都不会这样说话不谨慎。
可徐鸯却又感到自己隐隐地满意了。甚至愿意在酒意的推动下,松口些许。
她毕竟才勉强统一北方,还有广袤的中原与南方,强敌林立。
“好,那朕就瞧瞧你的‘本事’。”徐鸯道。
卫崇激动得眼里发光,好在他还记得不能闹出响声,顾念着还有个马上要返回的岑先,才只哑着声音道了声“诺!”,便一步三回头地离殿而去。
原先空寂的却非殿,仿佛也被这声略有些高昂的应答所触动,凭空生出几分鲜活来。几乎令徐鸯有些担心他能否顺利出宫而不被宫卫发现。
她就这麽看着卫崇比自己要高上一个头的高大背影,顺着方才终于冷静下来的思绪,倏地冒出一个念头。
“等等!”徐鸯蓦地叫住他。
卫崇一只脚已然踏入殿外了,却硬生生地止住动作,快走两步冲回来。话音还未落,他便又再度出现在徐鸯面前。
急得几乎有些气息不稳。
“……怎麽了,陛下可是要我——”
“不是。”徐鸯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麽,想也不想地否了,又道,“是这中原几州,那些各有异心的诸侯,朕有办法来——”
卫崇顿时面露索然,他挠挠头,干笑两声。
“这哪里需要陛下来想‘办法’,不是打下来就可以了吗?”
“非也。这一战掏空了我方大多车马粮草,必得休养生息。至夏半,收了第一道粮,才能再度起兵南下。但既然已经取得这样的大捷,这半年的大好时机,当然不能就这样白白地空耗了……
“……改元。”徐鸯呢喃道,霍然擡起头,片刻前还迷蒙夹带醉意的双眸,此刻又如星河一般明亮有神了,
“——朕要改元!
“你告诉逢珪,今夜要他拟几个年号,明日一早便来章德殿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