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中露水渐重,几声鸟鸣突然在上空炸响,她才擡眼望去,惊觉已经日落了。
正在她擡眼的那一刻,遥远的夕曛在呼吸间晕成绚烂的血红,然後又仿佛潮水一般飞速隐去。
只馀下满天的昏色。
如此奇景,徐鸯的心莫名一跳。她停住马,回头望向也正驱马朝她走来的陆菽。
“陛下今日已是满载而归了,比妾当年头一回进山不知道好了多少——也该回宫了。”陆菽温声道,“夜里林中就有些危险了。”
“朕也是这个意思。”徐鸯道。
她又等了一会,等着那狗儿溜溜达达地叼着方才她射中的死兔子回来,才一夹马腹,往回撤了。
确实是满载而归。
加上陆菽顺手猎的一只狐狸丶一只野猪,她们带的猎物甚至不够两个侍卫背的。那猎犬——此刻坐在马上,倒觉得它确实是只小狗了——左转转,右转转,口水滴了一路,徐鸯看着实在觉得好笑,伸手随便挑了只死兔子,让它得意地叼着。
原是一路的欢快。
只不过,她们之前进得实在有些太深了。
起初还能瞧见夕照,隐约辨认方向,等太阳彻底下山,这幽暗的山林中,连辨认方向都是一件难事——是的,她唯独忘了带上王琬,这几人中,最了解山野也正是王琬。
到了後面,当这山林好像永远也走不出一样幽深,当徐鸯感到疲乏,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软时,这一行便没有那麽欢快了。徐鸯不说话,另外三人也不敢说,只有跑得远的猎犬还偶尔叫两声,犬吠在山林里回荡。
“……不对劲。”
陆菽道,她虽然不熟悉京畿,但也是他们当中最有经验的人了,
“我们按着来时路,应当早就出林子了,何况此处也并非像是来时经过的地方。没有马蹄印,更没有人的踪迹——陛下还带了地图吗?”
几人面面相觑——侍卫中确实有个小侍卫能背下地图来,但此刻天已暗了,别说是寻路,就连辨认都难,纵使背下了地图也无用。
“……但我们是按照来时的方向走的。”有侍卫说。
陆菽摇摇头,道:“林中有太多可以误导我们的东西了。随便跑两下马就能找不到方向。我们回程的时候正好撞见太阳西下,是顺着那霞光走的,但谁又能确信这霞光就是西向呢……
“或许天有异相,也未可知。”
“罢了,实在不行,在山中过一夜也成。”徐鸯道,“反正猎了些东西,好歹饿不死。”
寻常人家的猎户,进山打猎,确实不可能每回都能当日下山。总要做好在山里过夜的预备。
——但皇帝又不一样。就算有准备,哪里能让皇帝睡在这样的山林里呢?
“确实,逢将军应该已经派人来寻了,我们若再走动,反而不易找到。”陆菽道。
两个小侍卫似乎有话想说,但见皇帝没有异议,也只好闭嘴了。
几人暂时寻了块空地,就暂时安顿下来。
一个侍卫帮忙杀了只方才猎到的兔子。火堆终于燃了起来,一下子蹿得有些高,终于照亮了四周斑驳的树荫,还有那只有些兴奋,冲着兔子汪汪叫的猎犬。
“……可不是给你的。”小侍卫嘀咕道。但这是皇帝的狗,他也不敢惹急了,只灰溜溜地躲开了。
那狗似乎也察觉了对面的冷淡,于是夹着尾巴来找徐鸯,拱她的胳膊,小儿告状一般。
徐鸯见了,也只笑笑。
现在看,这狗确实没有什麽可怕的。哪怕长得这样雄壮,她一旦坐下,它都快比她高了,但来寻她时,它也只会窝在她的身侧,发出小孩般撒娇的声音。
柴火噼啪作响,陆菽和那侍卫商议的声音在身後低低响着,一直不断,她看着火光,也不自觉地捋了捋手边毛茸茸的狗耳朵。
片刻後,陆菽过来,接过了烤兔子的活。
“妾让他们先去探探路,我们虽然走岔了,但毕竟一直在下山,此处应当离出去不远的。”
这样的日子,卫崇大抵已经过了十日。
他带着的那两万人,究竟要如何才能从临州的山地中再厮杀出来?
平心而论,她不是十年前那个天真的“阿雀”了,她当然知道若要平定天下,尤其是临州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势必会有牺牲。
甚至,对于她而言,牺牲卫崇才是最好的结果。
换来的,不止有临州,还有不再有威胁的皇位,更重要的是,还不必脏她自己的手,她完全能够在徐太後面前表演出足够的悲切——
只要她狠得下这个心。
徐鸯入定一般地想了一会,直到陆菽低声唤她,才恍然回神。
……却不是肉烤好了。
“有动静。”陆菽说,紧紧握住她的手,止住她回头看的动作,
“恐怕是个大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