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在永巷学了许多坏。入主东宫後,连徐太後也不尽然知晓他背地里欺压宫人,做下的荒唐事……
连自己如此记挂着徐鸯,也只懂得捉弄她,等她,拿东西去吓她,然後一回回地被她制服後在心底暗暗自得……暗暗感到快慰。
生平第一次,他猛地意识到,这些事,这些原委,恐怕还是不要让徐鸯知道比较好。
“……其实,我早便想道歉了。”卫崇终于回神,强压下心绪,勉力一笑,“原先是我年少不醒事,才为难陛下,为难阿婶。但在外这十年,身份倒易,见多了世事,也就明白了道理,再不会像原先那样倨傲蛮横了*。”
“——当真?”
“自然当真。”
徐鸯定定地看他片刻,长叹一声。
“你拿话唬我呢!……才不是真心悔过。”她说,又径自斟了一盏,囫囵下肚。
见她虽然看出端倪,却没有再细究,卫崇也暗暗舒了一口气。他主动上前,抱起酒坛,稳稳地为徐鸯又倒了一杯。
他是何等膂力过人?倒酒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但也正因此,这酒倒得是顺滑极了,看似大开大合,实则一滴也没有洒出来,稳稳当当地蓄满了整杯。
看得人无端生起些满足来。
“既然悔过,当然是真心的。”卫崇低声道,“只是人当然不能说变就变,总要有些时间。”
徐鸯端着那酒杯,却不看酒了,而是看着他,看着卫崇被风吹动的碎发。太阳西下,卫崇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疤,也渐渐融入那金光当中,看不分明了。
她终于开口。
“好。”
又说:“只要是真心想,多长时间也不算什麽。”
“嗯。”卫崇道,笑了笑,
“……慢慢来,不急,这辈子还有很长很长呢。”
听罢,徐鸯才把视线又挪回手中的玉杯。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喝得懵了,但尤不尽兴,又低头抿了两口,才发觉卫崇还抱着酒坛,看着她。
倒似一直等着给她斟酒似的。
“……你也喝呀。”徐鸯道,“本也是拿来分给你喝的。”
话虽如此,这坛酒,最後还是大多还是进了她的肚子里。
一番饮罢,这不大不小的一坛酒被喝得一滴不剩,浓郁醇香的酒气勾连着,几乎扎根在这檐下阶上的一角里,滃得人晕乎乎的。
难得这样畅饮一回,又是在宫外,连慢慢暗下的天色也那麽轻快。徐鸯实在是惬意极了,几乎全然倚在檐柱上,略一招手,卫崇便看着她的眼色凑过来。
“……你不怕你手下人瞧见吗?”徐鸯懒懒问。
“瞧见什麽?”
“瞧见你……”徐鸯伸出一根指节,慢慢地绕着卫崇的脸庞,绕了半圈,最後停留在嘴角,流连忘返,“瞧见你……唔……媚主邀宠?”
卫崇滚了滚喉结。像是突然觉得干渴了。
“有什麽好怕的……”他有些窝囊,又像是赌气一般地缓缓说,“我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佞幸丶是个弄臣,好让旁人都歇了心思……”
他的话停在这里,因为徐鸯一面用指甲轻轻地刮着他的下巴,刮着他从临州回来,还来得及清理的胡茬,一面又借着这样细小的力道,勾得他靠得越来越近。
其实卫崇只动了毫厘,满身僵硬。
但徐鸯已经满意了,她呵出一口兰气,徐徐吻了上去。
情热如同潮水,猛然高涨,一下便淹没了这方天地。
重逢以来,这是徐鸯第二次主动吻他。除却在床榻之间,情迷时刻的那些碎吻,这是最漫长,最自在的一次。
也是她心甘情愿的第一次。
的确,北宫太冷,御座太高,而就像卫崇所说的,这辈子又太漫长——总要有个人来陪。她看着自己开始心软,既然无法阻拦,索性放开手来。
为什麽不能是卫崇呢?若他变心,又或是他终于发觉了先前的欺瞒,再由他去就是。反正她如今已经完全不怕卫崇再造她的反,反正他现在已经爬上了她的床,再多的恩宠也没法要了。
……就试一试,允许自己开始迈出这一步。
对卫崇多那麽一丝丝的喜欢。
但这个吻,似乎也与先前的吻没有丝毫分别。
当唇齿生津,气息交缠,再庄重的亲近也染上狎玩的色彩。或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早已抵死缠绵,再灼人的肉欲也不过是寻常。
或许是这样,或许。
但或许,也是早在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也许冬雪初霁,也许彰德檐角,这一丝一缕的爱重,早已发出了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