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她果然先对出征归来的人行了封赏。
郭茂领了平西将军,从那不受郭瑀重视,相貌奇异丶混迹行伍的奇人,一跃成为朝中新贵,不可谓不得意。显然,这也是皇帝心中的首功。
此後,便是孟尚丶韩均等人,连带着负责後勤的逢珪,甚至是从临州带来,在战事中投降丶投奔而来的一些才俊。凡是有功劳的,也都一一赏了。
可见皇帝心中的这杆秤,确实也是稳当的。
只唯独有一个人,皇帝几乎是刻意地跳了过去。
——卫崇。
直到最後,她才公布了对卫崇的封赏,或者说,是处置。
此番因卫崇虽是一军主帅,但在战前回京,视为临阵脱逃,但念在其苦战有功,因此功过相抵……
换言之,这回,卫崇一个子也没捞到。
朝上几乎哗然。
当然了。于情,卫崇是皇帝的母家,名义上的表兄——不管有没有真的血缘关系了,总归法理上是的——也是先前入京救主,算是皇帝的半个恩人。于理,卫崇这出征临州,不仅是苦战,更是打赢了好几场关键的战斗,凭着一己之力在荒山上守了数日,就算临阵脱逃,也不应当是相抵才是。
看来,皇帝这是鸟尽弓藏,要打压徐家了吗?不少人交换着眼神,惊疑不定。
疑惑与焦躁当中,逢珪王琬等几个进过宫,早便知了徐鸯安排的,反而是闭口不言,心里跟明镜似的。
……哪里是打压,就是卫崇自个儿不要的!
冲着皇帝闹性子,不愿再领兵去漠北,难道皇帝还要觍着脸给他封赏吗?何况如今皇帝已是大权在握,相比半年前都截然不同了,什麽时候卫崇又变了心思,说想要出征,恐怕皇帝还是依的。
而且这些人,惊疑得实在是有些太早了。
因为不等他们私下里商讨完,徐鸯就把下巴一擡,那负责宣读圣旨的小黄门又紧接着说了下去。
“……范朗高才,素有德名,封符节候,并领临州牧。”
话音一落,这朝堂上骤然陷入死寂。
只有不知从何处被领上来的范朗,此刻已然走到了大殿正中央,跪下谢恩。他面色平静,倒似这不过是情理中的事。
这下,衆人各个面露惊愕,反而都顾不上去思量卫崇的冷遇了。
范朗?临州州牧?
——没记错的话,皇帝十日之前,讨伐的正是范朗啊?
范朗被押送回京,虽然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朝中那些与范家书院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寒门子弟,大都急得团团转,生怕他没几日好活了……谁也想不到,皇帝居然是要让他领临州!
惊疑之下,当然有脑子转得快的,已经明白了几分。
皇帝这是恩威并施,袁封授首,范朗升迁,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下场,当然更显天威。
至于范朗原先拒不投降,抵抗了数月……只要最後拱手而降,以皇帝的胸怀,当然既往不咎。
这当中蕴含的意味可就多了。
甚至不一定是对着那些割据一方的诸侯,哪怕是朝上的世家,因投靠过朱津而缩着尾巴做人的,也不自觉地掂量掂量起来。若说逢珪是靠才干,聂永是靠雪中送炭,那麽范朗呢?难不成真靠他那张爬满褶子的老脸吗?
哪怕是靠在朝中的威望,可这些着急得团团转的门生,这几日连天子宫门都没叩开呢!既然要施恩,当该拖到这些人来苦求——哪里有不教人感恩戴德的施法?
凡是真心效忠,不拘是什麽出身,什麽地位,皇帝原来真真是会委以重任的!
一部分人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当然有另一部分人看着虽然老迈,却站得脊梁硬朗的范朗,心思活络起来……
这暗潮涌动当中,也有一双徐鸯熟悉的眼睛,同样沉默地看着范朗——
韩均。
——
人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这几日清闲,徐鸯过着过着,反而有种莫名的不自在起来。
说句不好听的,她既不像前朝某几位皇帝一样,修仙问道,斗鸡走狗,更不像先帝那样,坐拥三千佳丽,每日沉湎于温柔乡……
这样闲下来後,跑跑马,去徐府转几圈,已是她能做的最出格的事了。先头几日还好些,後几日,那桌案上堆积的奏表渐渐地少了,她竟只能在章德殿撑着脖子,盯着舆图发呆。
偏这舆图又有大片大片还未收归的土地,看多了,反倒更闹心了。
“……这几日是不是有什麽事,朕忘在脑後了?”她突然问孙节。
其实她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不过孙节向来认真待她的每一句,闻言,还真细想了想。
“可是尚书台那几个刺头,这两日不曾像从前那样,送一大摞谏言上来……”孙节小心翼翼地说。
“不……不是。朕看起来像个平白想找几个人骂朕一顿的人吗?”徐鸯叹道,她一面皱眉,一面伸手去拿御案上的茶,就在手碰到那茶盏的一瞬,福至心灵,定定地盯着看了一会,道,
“……这几日,聂妃不曾来过章德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