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韩均(五)
卫崇入宫,果然没有去寻皇帝。
他去了永乐宫。
于永乐宫而言,他可算是稀客。不等进宫,便有内侍满面喜色地上前来迎,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大抵是恭维的好话。
卫崇一句话也没听。
“太後在哪呢?”他一边走一边打断那人。
“……就在正殿里呢!今日去濯龙园中逛了半日,心情正好,将军此时来……”
显然,那内侍是想说这会卫崇来,正好是“膝下承欢”,多麽巧了。
但卫崇听了,只冷笑了一声,便大步流星,也不顾身後那内侍着急忙慌追赶了,快步走进殿内。
徐太後果然在正殿中。
“今日怎麽有闲心来我这宫中……”听见卫崇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擡地问,
“韩季平的事?太医令不是已经出宫去了吗?”
“……的确有关韩伯。但不是他的事,是儿子的事。”卫崇道。
话音未落,徐太後便有些讶然地擡头。一见卫崇面色阴沉,眼神狠戾,哪里不知道是出了事了,还没答,转头便命那些宫人都先退下。
“你的事?你的什麽事?”
“……方才韩伯醒了。他告诉了儿子一桩往事,却与母亲先前的说法截然不同。按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必然也不会刻意蒙骗儿子。儿子愚钝,特进宫来向母亲请教——
“母亲先前为何哄骗儿子,说她十年前是自愿入宫的?”
语毕,这原本温暖安馨的永乐宫仿佛陷入了罅隙之中,那窗外的莺声燕语也戛然而止,日光直直照在卫崇的半张脸上,但他却丝毫不觉刺眼似的,紧紧盯着徐太後。
徐太後也静静看着他,笑了。
“你这是找我来算账了。”
“儿子不敢。”
“没有什麽不敢的,你都已经闯进宫来了,不如说些敞亮话。”
徐太後道,这会,她反而面色温和起来,又转头去,徐徐地品了一口茶,方道,
“你觉得呢?我为何要骗你……不得问问你自己吗?你那日进宫来,是为了问清楚当年的隐情,还是为了安你自己的心,你自己最清楚。”
卫崇张张嘴,又闭上,面色竟更灰败了。
没错,徐太後说的一点儿没错。但凡他真的在意当年的事情,在意徐鸯的心思,早该在这一年的相处中察觉出端倪……
或者,更早。他在扬州时,但凡问上徐温一句半句,或是寻韩均与孟尚旁敲侧击,他难道还能无察觉吗?还能像今日这样,直到这样难以收场的地步时,才终于被韩均点破吗?
他实在是把自己的双眼遮住了,遮得严严实实,所以当然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一意孤行地觉得徐鸯一定是爱他的,像他爱徐鸯那样……
一片死寂,但卫崇却觉得有些恍惚,甚至为了稳住身形,兀自踉跄地退了半步。
“母亲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他只能有些无助地找着借口,“原先在宫中,儿做了错事,哪回不是母亲把儿骂醒的?怎麽偏偏这回……”
“骂你!骂你,图什麽?”徐太後反问,“图你和皇帝在天下未定时便离心离德吗?还是图你被*戳破了那点情情爱爱的小心思,反而过来猜忌怨恨哀家,像今日这样——别这样瞪眼!好,我就骂一回你,你这样藏不住事,谁看不出来你喜欢皇帝?”
“是!——我是喜欢她!”
卫崇说,谈及此,反而终于有了点底气似的,硬声吼道,
“但如果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我也不会这样愚钝!这样强求——我也知廉耻!我也有良心!我早就会对她道歉!而不是这样——这样——一厢情愿丶自作多情!这样要她来应付我!她明明已经受够了朱津——”
越说,卫崇的话越不成句,到後面,几乎是口不择言。
毕竟这些话不能对韩均说,不能对孟尚说,更不能对徐鸯说。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能容着他发泄一通。
他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直到受不住,猛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然後擡眼,对上徐太後有些冰冷的目光。
“你同她,难道已经……”徐太後说。
她没有说完,但二人都对这言下之意心知肚明。
卫崇闭上眼,几乎引咎受颅地直着脖子,点了点头。
一时沉默,连徐太後也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她很快反应过来,惊怒地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