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处,仍是沙州。一片苍茫中,兜兜转转,他竟又回到了这昆仑塞。而当他久违地擡头,仰望着有些熟悉的那轮明月——
他猛地惊醒。
身下的要塞在颤抖。
这是深夜,除了放哨的那两三个人,整个昆仑塞都在沉睡当中。在这闭塞的地方呆了多日,他几乎要以为这依旧是寻常错觉,先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从那心有馀悸的血梦中彻底清醒过来,才缓步走到墙边。
透过窗口,便见无边夜色之下,无数的铁骑正从原本的包围中朝远方驰骋——
阎繇真的撤围了!
他赌对了!
卫崇心中一凛,立刻转身,冲到那睡梦中的部曲当中,口中道:“都起来!阎繇撤围了!”
——不只是得救了,若把握好时机,赶在今夜冲出这营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还能转败为胜!
毕竟阎繇虽是撤了,但乌孙人没有。这临时的联盟何其脆弱,而异族人又最为散漫,他们恐怕还在酣然大睡,连阎繇已溜走了都不知道。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厮杀到现在,卫崇手中留着的,哪个不是精锐,哪个不是百战之兵?果然,等卫崇集结兵力,骤然冲出要塞,冲进乌孙人的营地中,可真是势不可挡,一下便把那营地冲散。
而这些乌孙人,刚从梦中醒来,甚至眼还没睁开,便在帐中被取了性命!
至此,憋了数日的愤怒终于宣泄而出。
原在营寨外的乌孙人,逃的逃,散的散。
而卫崇也没有休息,一战罢,趁着旭日初升,留了些人手清点从乌孙人处劫回的辎重,便又纵马狂奔,杀向正在回撤的阎繇。
此战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阎繇如何得知,这些时日偃旗息鼓,只摆出一副怯战模样的卫崇,都是装样给他看。大军杀来时,他还以为是乌孙人追上来讲理了!
于是,卫崇不仅大胜,还借着夜色,生擒了阎繇,压着那五花大绑的阎繇,气势汹汹地拷问他穆孚的下落。
这阎繇倒也算是个人物,冷冷道:
“那混账,早巴结上乌孙人了!你问我,我是不知道的!”
衆将愕然。
可是一细想,照这穆孚不要脸的模样,也的确是能做出此等事的人。
卫崇咬牙,他许久未睡,只顶着这一股气厮杀了一昼夜,已是双目通红,精神也有些恍惚了。但他不等衆人再商议,便又起身,扬声道:
“留五百人带着伤员去广至汇合,其馀人等,随我回昆仑塞——”
下面人惊道:“将军回去做甚?那些乌孙人早逃没影了……”
“再晚两步追,才真是逃没影了。”他说,“这一带北面是沙漠,南边是冥安,我们在西,他们的辎重被我们截获,估计跑了没多远便反应过来,想回来抢粮食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果不出他所料,等他带着部曲杀回去,正好撞见那些乌孙人又集结起来,想要反攻。
又是一天的厮杀。
卫崇不仅赢了,更是把这些原本逃走的了乌孙人也一网打尽了。
这回,手下人很快在其中搜出了祸首——穆孚,以及那乌孙翕侯。
二人被押至卫崇面前,其中,穆孚是直直地跪下了,满口求饶,涕泗横流。而那乌孙的翕侯却还硬着腰杆,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麽。
卫崇看着他脸上那仿佛跳大神一般的血印,手心竟冒出些许细汗来。他冷哼一声,扭头问身边的向导。
“……他说什麽?”
“他说……”那向导战战兢兢地说,“说……‘你爱的人,也会死在今夜’。”
话音落下,卫崇一个恍惚,险些没有站稳。
足足两昼夜的奔袭厮杀,他快杀红了眼,也不曾真正压下那场梦带来的惊悸。就在此刻,那凶梦中的暮色,慢慢地再度涌上,好像无形的魑魅,一下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的确,沙州与洛阳通信不便,何况他们被困在昆仑塞,困了十天。他上回看见徐鸯的信,已是近一月之前了……
明知道洛阳有重兵把守,明知道她身边还有孙节王琬。
可卫崇的心还是向着深渊沉了下去。
那个梦,真的只是梦吗?上回他离开她,她就险些遇难……何况他在扬州挣扎十年,为的是什麽?难道不正是为了还她的恩情,为了保护她吗?就算她恨他,她厌恶他,又怎麽了?
怎麽他一气之下,竟把这些都给忘在脑後了!
他万万不该赌气来沙州的!
“——将军!”
一声疾呼,终于把他从那无边的恐惧与懊悔中拽出,他猛地擡眼,但已经太迟——
穆孚握着先前藏好的匕首,悄然冲到了他的面前,而匕首的另一头,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染上了血色,眼看着就要用力,深深地刺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