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崇没忍住,又侧头去瞧徐鸯,瞧她的肚子。
黑夜中,那小腹藏在被衾之下,随着呼吸起伏,根本看不出什麽。但他看着看着,还是不自觉地傻笑起来,笑过了,又有些担忧,擡头去觑徐鸯的神情。
他当然也什麽都看不清。不仅没看清,那动静还把徐鸯惊动了。
“……有话想说?”徐鸯问。
“没有!”卫崇立即答道,怕徐鸯不信,又立刻补充道,“……真没有,呃,是伤口有些疼。”
徐鸯也瞥他一眼:“方才不是威风着麽,这会儿倒知道疼了。”
“……睡在陛下身侧,煞是安心,所以才敢喊疼了。”卫崇忙道。
这是一句比一句甜,徐鸯不好驳他,更不好给他什麽表示,免得他又蹬鼻子上脸,于是只好“唔”了一声。
床榻间顿时又陷入沉默。
二人虽然都睁着眼,那话茬却就这麽空落落地悬在眼前,几乎称得上是尴尬了。
连卫崇也有些受不了,欲言又止,还是乖顺地缩了回去,同徐鸯一样,沉默地描摹着头顶那一片漆黑里想象中的纱幔。
离京三个月,这些他临走前留下的“印记”早被修好了。他不无遗憾地叹口气。
“你方才在外间说的话……”徐鸯突然开口。
“啊?外间……”卫崇眨眨眼,顿时反应过来,结巴着道,“方才是臣一时情急,错怪了王侍中。臣当真是知错了!等臣伤口好一些,一定上门去致歉,另也要为陛下把那话圆回来——臣确实也是一时嘴快,臣该死!”
“不必了。你去解释,不定又要捅出多大的事来。”徐鸯道,“这事,朕自有处置。但你这性子,实在是要改一改。”
说得宽和,但卫崇却更惶恐了。
他不是不知道徐鸯的性子,对那些个陌生的,甚至是仇恨的人,是极尽温柔丶耐心的,反而只有待他,才偶尔露出那直率可爱的本性来。
他可不想再重回二人重逢时的模样了。
——是的,再怎麽说,他也不是真傻子,若说先前是一时被情爱蒙蔽住双眼,那麽在昆仑塞的日日夜夜里,他反复回想着这一年的相处,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徐鸯的脾性。
早前徐鸯待他如何温柔,如何有求必应,反而是她全然不在意他的表现。她只不过在衡量二人“博弈”之间,究竟是哄着他方便些,还是骗他要方便些。
等到了後面,他们相处得更多了,她也在朝堂上真正站稳了脚跟,不必在此费心。那时,对他嬉笑怒骂,每每骂得他心中痒痒的徐鸯,或许才是终于有了几分真心。
何况此刻徐鸯还……若她当真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同他划清界限……他可真是悔不当初了。
“改!当然得改!”他满口称是,就差直接滚下床,再冲徐鸯赌咒发誓了,又道,“臣是鲁莽,性*子实在毛燥,也正因此,才要劳烦陛下多多看顾臣才是……没有陛下提点,臣早不知闯出多少祸事了!”
“……‘看顾’你?”徐鸯反问。
这话落在床帏之内,也突兀地落在了卫崇心中,教他心中一跳,猛地转头来看徐鸯。
暗色弥漫,但他一转头,便看见徐鸯竟也在看他,圆而大的眼睛映着这一隅混沌夜色中仅有的一缕月华。
“……是。”卫崇骤然清醒,那些矫饰卖乖的话都被吞回肚中,他吞了吞口水,有些艰难而赤裸地说,“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方知世间最牵挂的为何物。若陛下不嫌弃,臣愿意随侍左右,哪怕是为陛下牵一辈子的马……”
“你以为这章德殿是什麽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徐鸯一哂。
卫崇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可臣已经都睡在这儿了……陛下总不能又把臣再赶走吧?”
徐鸯沉默了片刻。
不仅没有理卫崇,她还翻身回去,不再同卫崇对视。半晌,直到卫崇都有些心惊,踌躇着想不会真大半夜被徐鸯赶出殿去吧,她才又突然开口。
还是那个没能说完的问。
“……方才你在外间说的,都是真心的?”
也许是背着他的缘故,这声音有些遥远,也因此显得有些模糊。
但卫崇毫无疑问地嗅到了那一丝松动。
顿时,他几乎要蹭到徐鸯的身後,搂着她,只硬生生地忍住了,心中泛起酥麻,嘴上想也没想地回道:“当然是真心的——我虽蠢笨,但对陛下,向来都是捧着真心……不知道陛下问的是哪句话?”他终于想起来——方才在外间可不是什麽好场面——又急忙添了一句。
“那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哄着陛下要这个孩子’,”徐鸯道,她终于又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卫崇,避无可避,“你也说的是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