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徐鸯(八)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却有如万钧之力,直教卫崇几乎称得上是痛苦而迷茫地张开嘴,那昭示着欢愉的——或是呻吟,或是喘息——却一滴也没能漏出来。
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徐鸯,像是濒死,又恍若新生。明明他才是那个把半个身子压在徐鸯身上的人,却如同被虚空的藤蔓所绞紧的野兽,只有眼神猛地挣扎起来。好一阵,他终于咬着牙颤抖了一下。近乎抽搐。
……万籁俱寂。
徐鸯的呼吸也低到几不可闻。她缓缓把被衾之下的腿又并起来。
“……真不想?”她又问了一道。
只见卫崇的喉结猛地滑动,像是究竟打开了他的嗓音,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掌死死压在一旁,压住的鸳鸯被竟也如徐鸯的心一般绷紧,于是牵连地裹住她的肩颈。
“陛下不要再问臣了,好麽?”他哑声应道,像是嗓子还干涩异常,仍然渴求水……或是血肉。
徐鸯却兴致越发浓了,伸出手,格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帮他捋开一道道汗湿的碎发。
“不好。”她说,“要教你多少遍,朕说停才是停。”
卫崇咬着牙的力道猛地变大,恍惚听见一声尖而薄的牙齿摩擦声,划过二人之间,刺耳得让徐鸯也瞪大了眼睛。她看见眼前那瘦得只剩一层皮的脸颊,能清晰瞧见那口齿带动肌肉的变化,在烛光下,竟也棱角分明。
“陛下肯要臣,臣不知道有多欢欣……”卫崇低声道,“但是……但是……臣实在担心,臣本就鲁莽……臣有自知之明……万一索取过了度……”
他的话戛然而止,徐鸯手指一并,近乎于掐着他的下巴地将他往上一拽。
二人又靠近了,这个姿势,卫崇只能堪堪用手指勉力撑住上半身,眨眼间,他便难受得热汗又大颗大颗地滚落。可徐鸯的力道其实并不大,纤白的手指染上烛火的暖色,连指尖也是圆润柔和的。
只是这一点点温柔力道,竟能撩拨起他所有的心绪。
“你为了这一夜,不是费尽心思,忙前忙後吗?”她问。
“不……不是的。”卫崇说,他的嗓音仍是嘶哑,“臣是爱慕陛下。是死心塌地地追随陛下。是想陛下身边那个位置,想的得痴了。
“……但臣不想伤害陛下。哪怕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陛下。”
这话真好听呐。
连徐鸯也有一瞬的动容。她想起他们才重逢时,卫崇脸上那道可怖的血痕,由他自己剌开的时候,那难以描摹的决心与痛楚,又想起那回,卫崇知晓了她都是在应付他,离京西去,在茫茫沙州中攻城掠地,战报传来,说他几乎像要把性命也留在那儿似的,身上伤口一道叠着一道,竟懒得医治一二。
徐鸯静静地看着他。
安静,却一点不平静。
也是骤然静下来之後,他们的喘息声才显得这样喧嚣,几乎盖过心跳。徐鸯好像还没有从方才的情欲中抽离,又好像面容严厉,神色清明。
良久,她往後一倒,整个人几乎埋在那一只只活灵活现的鸳鸯当中,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恍惚间,就像是那真的天音一般。
“……那你用嘴吧。”
说着,她腿一扬,灵活地架在了他的手臂上。
——
大婚之後,整个京城仿佛也被皇帝难得寻回心上人的福气所影响,弥漫着比寻常还祥和的气氛。
也怪不得,皇帝重掌朝政,诛杀朱津,也才是一年前的事情。而这短短的一年,她收复逢珪,平定青并,又吸纳了郭茂,借此夺回临州,更是派兵西征,一举拿下雍州,甚至还夷定了西北边陲。
这样的才略,实在是举世无双。谁又能想到,一年前,这皇帝还是几乎被幽禁于北宫之中,不能随意面见臣下,连及冠都要朱津首肯的小皇帝呢?
当然,也有人说,正是因为这十年蛰伏,才让皇帝积蓄了足够多的力量。没见那皇帝手下如今得意的逢珪并聂永,都是原先朱津的部下吗?指不定皇帝早就暗中运作,劝降了这些人,才会有这十年之後的大展宏图。
没说中几处。其中最荒谬的,莫过于说刘肃其实早已归降朝廷,不过是皇帝忙于旁的地方,留他到今日,实则春节一过便要命刘肃上京的。
这句,徐鸯倒希望是真的了。
不过呢,不论真假,这些流言总归是让民间,尤其是这洛阳城中的百姓,越发敬服她了。
其实那些百姓又何尝明白这些青史所书的事?他们恐怕连读书写字的油灯都买不起,不过是眼看着又能过上一个安定的新年,甚至也眼看着京中贪官个个落马,心中快活,于是打心眼里便觉得徐鸯征战四方,也都是圣君所为了。
的确,徐鸯这个年也过得很好。
卫崇在宫中,徐太後也在宫中。甚至她还发话,叫上了聂姜,让聂姜从那冷冷清清的竹殿中搬了出来,四个人一齐,热闹而安定地过了这个年节。人寿年丰。
……或许还不止是四个人。应当算是五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