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像她从前想象的那麽可怕,四处早已生出了新的生机。
她只看了两眼,便没有留恋地扭头,朝着卫崇点点头。他们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做……回京之後,最重要的事情。
逢珪的府邸。
徐鸯从前只听闻逢珪清贫,但没想到,他竟连一个正经下人也没有。府中原本有他和那个哑奴,如今他走了,便是哑奴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侧院。
说实话,若不是这个小小府院上挂着右扶风……好吧,也没有挂着什麽牌匾,但京中人士谁不知道这是逢将军的宅邸,没有随从如山,也没有如花美妾,连个儿女也没有,这样奇怪,想不记住都难……若不是如此,恐怕这间院落早已如同徐府那样,被无数个飞贼流氓光顾了。
正如此刻,他们悄然走进逢府,连那哑奴都没有发觉。
人虽不在,阳光却溢满了整个院落。
徐鸯看了半晌,才叩了叩那哑奴的门。哑奴走出来,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他们的来意,也不等他们问,便把门挂上,略有些蹒跚地往正堂中走。
风穿堂而过。
三人来到了桌案前,接着,便见那哑奴也如同在下邳城主府中一般,变戏法似的从柜中翻出一个暗格。
他转过身来,把其中的东西递给徐鸯。
是一沓信。
徐鸯看着,发了一会愣,又擡头,格外郑重地说:
“多谢。”
但哑奴已经不甚在意地离去了——也许他们扰了他大好的午睡。
她再低下头,翻看手中这一沓不尽相似的信。没有人为她掌灯,但已近冬日,又是在洛阳,暖阳干燥而素白,透过窗,仍旧明亮,也与掌灯无异了。
这是几封遗书。
她有一阵没敢继续读下去。但终究还是慢慢读完了。
第一封是在她被掳出城後,他留给她的,讲的是朱津部下哪些像聂永一样对帝忠心,又有哪些像杨旭那样,是个钱财就可以买通的混账。
第二封信是他孤身来见徐鸯。他不敢赌,所以留了一封信,分析利弊,把青并二州残存的势力都一个个梳理清楚了,尤其点了要注意董康。但这封信他没有交给哑奴,因为他活着进了城。
第三封信是他去南阳……
……南阳丶雍州丶许州。又三封。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麽要嘱托了。
所以到了下邳,他只留了一张白纸。没什麽想说,没什麽要说,他执笔要写时,大抵也觉得,徐鸯就这样走下去,很好。这个朝廷,这个国就这样走下去,很好。
所以是一张空白。
徐鸯读完了,就这麽沉默着,久久不能释怀。卫崇走上前来,捏了捏她的胳膊,她就这麽转头过来看他,眼里已满是泪水。
只不过都没有掉到那些宝贵的信上。
“……他为什麽不说呢?”她仍觉得不解,“如果他早就……”
……早就有一腔赤诚?可她也知道不是的,是那信越写越短,是她从提防到讪讪地问逢珪能不能做那孩子的老师……没有人会效忠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就算是聂姜,也是与她慢慢交心。逢珪当然也是如此。
可她还是觉得不解。这些信,无数个秉烛伏案的夜晚,逢珪竟从没有同她提起过。
“他应该说的。可能只是搁置了。”卫崇笃定地说。
徐鸯本来伤感,又被他拙劣的安慰逗笑了,眼泪顿时滚滚落下。
“我也该说的……”她突然说,“其实很早,早在你去临州之前,我想我就已经……已经该察觉到对你的感情的。”
“……我也有不对!”卫崇忙道。
他本是“识趣”地一说,没想到徐鸯话锋一转,又哑着声开口。
“当然!你最不对!你那去沙州的一趟——实在是混账!不知道你脑子里究竟是什麽浆糊——”
她骂着骂着,似乎又觉得在逢珪的府中这样骂不好,红着眼睛瞪了卫崇一眼,把话又转回来,道,
“是这样……本来我还打算让他当姑娘的老师的……还有名字,也打算——
“哦对!姑娘的名字还没取。我怎麽把这事给忘了……”
徐鸯说,猛地感到一丝羞赧,吸了吸鼻子。
卫崇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没忘。”他说,“我一直想着呢……”
说着,他凑到徐鸯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字。
徐鸯一怔,笑了笑,说:“好。那就先定这个小名。”
日光正好,她摩挲着手中的信,又侧过头,瞧见卫崇因为这一句话而明媚起来的面容。
她又笑了笑。微微踮脚,吻了过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