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的自然会做到。”
谢长离离京之前其实就已让闻铎着手安排此事,待他从扬州回去,便可见机行事。
而此刻堆在心头的,却只有蓁蓁。
他看着她垂眸躲开视线的模样,听得出话里的推却与生分。
在那些断续想起的旧事里,林墨为夏清和所蛊惑,趁着提前回京办事的机会找到蓁蓁,故意扭曲他的意思,让蓁蓁误以为他只惦记着夏清婉,于蓁蓁毫无情意。
于是她归还了视若珍宝的沙盘,死在林墨的手里,还被伪饰成灰心自绝的样子。
纵然他查明实情,重惩了夏清和母女,却也于事无补。
而如今,她还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谢长离自幼孤苦,踽踽而行,这是头一回真心实意地感激上苍的慈悯。
他注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伸手拉住蓁蓁,在她尝试挣脱时将手握得更紧,脸上竟自浮起点笑意,“听信了林墨的话,跟我闹别扭呢?”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送你去扬州?”他微微屈膝,蹲低一些,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
蓁蓁避无可避,却也不再掩藏,径直道:“夏清婉都回来了,鸠占鹊巢的人可不就该腾出地方么,免得往后尴尬。”
谢长离差点儿嗤的笑出来。
“傻。”他屈指敲了敲蓁蓁的脑袋,牵着她往屋外走,“过来,给你讲个故事。”
……
谢长离讲的这个故事,起于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还姓沈,名叫暮时。
他的父亲,名叫沈荀。
妾室所生的孩子在主母手里难以讨生活,他很小就被送去别处习武,与母亲两地分割。原本日子就那么慢悠悠过着,直到那年父亲病故,主母派了人手,千里迢迢的追杀于他。
还没长大的小子,哪里敌得过成群的杀手?他一路逃亡,那伙人却穷追不舍。最后,在一个下雨的暗夜,他在庐州地界的一处深山里,终于找到机会做出假死之状,只留下染血的信物。
追杀者拿了那东西回去交差,他也终于得以清净,结束了两年多的逃亡之路。
那个时候他几乎筋疲力竭。
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玩耍时发现了重伤隐匿的他,让随身的仆妇丫鬟们照料医治,让他重归康健。
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恩师钟先生。
那位原是先帝的伴读,文韬武略远胜常人,拼着浑身之力将原本不甚受宠的先帝推上帝位,也因此得罪了原本胜券在握的恒王。
彼时的恒王虽然错失了帝位,因着多年深耕,在朝中的势力仍旧盘根错节。他没法子奈何先帝,便将满腔仇恨集于钟先生身上,设计栽赃以重罪。而先帝初掌大权,宫内宫外都被恒王掣肘,没能寻出破解之法,又不忍心真个取了钟先生的性命,便命人送他出京,暂避锋芒。
恒王得知后穷追不舍,钟先生与之几番交手,终于甩开眼线,寻了个僻静山坳隐居,也将同样遭人追杀的少年收留在身边。
谢长离的名字,便是那时有的。
其后六年的时光里,钟先生对谢长离精心教导,文武之上都让谢长离进益飞快。
安稳的日子却在恒王的人手再次找到钟先生时戛然而止。
谢长离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独自去山中狩猎,拎着猎物兴冲冲地回去时,迎接他的却只有满院狼藉和已然惨死于剑下、首级被拿去邀功的钟先生。
不用想都知道凶手是谁派的。
谢长离如遭雷轰,将钟先生好生安葬之后,在他坟前守了好几个日夜,最后收拾行囊直奔京城。
彼时,先帝虽渐而坐稳帝位,因心思多半放在边患民生上,积劳之下身体每况愈下,并未能撼动恒王多少。而恒王仗着早年建起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虽说没有弑兄篡位的本事,在朝堂上也可算呼风唤雨。
先帝渐而病弱,膝下只有个襁褓里的孩子,又少个能铲除恒王的利剑,焉能不担心往后?
而于谢长离而言,莫说刺杀恒王之举未必能成,即便刺杀成功,还有恒王背后成堆的鹰犬,都背着钟先生的血债横行朝堂。若想将这些人尽数拔除,凭一己之力哪能做到?
是以,当对恒王满怀仇恨的谢长离借着钟先生的由头走到御前时,两人几乎一拍即合。
于是谢长离进了提察司,在先帝的暗中扶持和提拔之下,凭着钟先生的教导和自幼磨砺的能耐一路披荆斩棘,凭着果决狠厉的做派,渐渐将提察司握在手中,以狠辣手腕威慑群臣。
一件件血案办下去,关乎恒王的罪证和把柄逐渐积累,也是这股冒死而行的劲头和君臣齐心的经营,让他慢慢有了与恒王争锋的底气。
再后来先帝驾崩,小皇帝即位。
先帝找了姬家父子等心腹重臣托孤,唯有谢长离是个异类——
旁的托孤重臣都是走正路的忠直之人,颇受朝臣赞誉信服,唯有他是借着狠辣手段青云直上的“鹰犬”,没了先帝的暗中提拔便再无依处。
甚至早已惹得众臣忌惮,甚至因办案时的凌厉手段攒了许多仇恨。
那样的处境,其实不是没有预料。
先帝想让他做的,是斩除恒王一派肃清朝堂、顺便为钟先生报仇。可先帝既容不下恒王,又岂会真的给年弱的小皇帝埋下他这么个尾大不掉的权臣?
待到恒王倾塌之日,恐怕也就该是他丧命之时了。
狡兔死走狗烹,历来莫不如是。
恒王并不清楚谢长离跟钟先生的渊源,还当他与旁的权臣无异,还试图笼络过谢长离,想要携手压制小皇帝,在朝中呼风唤雨。
谢长离却怎会忘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