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也没哭过那么多回。
赫远征说人的一生注定要流两升眼泪。
而她的眼泪如果在小时候就流干了,那么长大以后就都是好日子。
秦雨笑了,“女孩子能有什么好日子,小时候照顾弟妹,长大了生儿育女,照顾丈夫孩子,还要赡养公婆,一辈子都是吃不完的苦。”
赫远征安慰她,“你才十二岁,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被人领养走呢,去个富裕善良的好人家,以后不就都是好日子?”
“被领养就能过上好日子吗?你也被领养过,这半年你过得好吗?”秦雨看着他手上的烫伤疤,联想到他被再次撇下的遭遇,不用想也知道他这半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起码有学上,有书读。”赫远征只有这一个愿望。
孤儿院里的教育水平有限,智力健全能接受教育的孩子有十来个,年龄参差不齐,都混在一起上课,给她们上课的老先生根本无法顾及到每一个。
秦雨摇摇头,“上学有什么用?我答应了院长要帮她照顾这些弟弟妹妹,就算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不走。”
“知识改变命运,读书当然有用了。”
赫远征不知从哪儿折的一根狗尾巴草,戳在秦雨的脸上。
“以后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走,去上学。”赫远征主动揽下责任,“我比你大,又是男孩子,我还跟院长姓,照顾她们的任务我替你做。”
小孩子总是无所畏惧,不明白这些话的重量,却说到做到,一诺千金。
时间在混沌中慢慢流逝,一晃就到了三年后的夏天。
1993年,秦雨被一对夫妻领养,带回了北京。
分别的那天,终于没有下雨。
赫远征送她们一家去车站,祝她今后的生活都能雨过天晴,天天都是好天气。
那时候的她们谁也没有想到,三年以后再见面,会是在那样一个慌不择路的雨夜。
领养秦雨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四十多快五十岁,男人叫王贵平,是政府机关里的一个小干部,女人叫吴艳红,是中学老师,两人居住在北京市西城区三里河三区,是左邻右舍公认的老实人。
两人是原配夫妻,结婚多年,因为妻子习惯性流产一直没孩子,寻以求药多年未果,才决定回老家领养一个孩子。
老家发展缓慢,贫困人口多,很多留守儿童一辈子也没去过北京,秦雨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一路向北的时候,她就没想过再回那个小县城。
那里,她留恋的人都去了天上,现在只剩一个赫远征。
到了北京,秦雨适应了大城市的生活,开始给远在宁安县的赫远征写信。
无外乎督促他照顾院里,少打黑工,看书写字的时候眼睛离书本远点
儿,这些鸡毛蒜皮。
赫远征偶尔也给她写信,逐一向她汇报院里的每一个孩子,让她放心在北京过好日子。
住上了大房子,有自己的房间,每顿都有肉吃。
日子当真像赫远征祝愿的那样一点一点好起来,直到……
1995年末,王贵平升了职,一向在老婆面前低三下四的男人突然有了脾气,开始喝酒和晚归。
偶尔喝多了酒还摔东西,这在前两年是前所未见的事情。
秦雨开始害怕,给赫远征写信的时候提到男人出息了就变坏,字里行间有心疼吴艳红的意思。
赫远征过了很久才回信,说他半工半读上了夜校,明年他就可以参加高考,考上了就能去北京上大学。
心里全是美好畅想和期待。
秦雨也为他高兴。
孤儿院来了新的院长,而长大的她们终将飞出牢笼,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秦雨答应他好好学习,将来也考大学,考北京的大学,考他念的大学。
可是这一天没等来,秦雨的噩梦就开始了。
那天吴艳红班上有个学生丢了,她配合警方寻找,半夜了还没有回家。
秦雨写完作业看到外面下雨了,关紧了门窗拉上窗帘才去洗澡。
雨天室内闷热,秦雨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肚子饿得咕咕叫。
平时这个点儿,吴艳红会给她煮碗面,或者蒸一碗鸡蛋羹,今天她人不在,秦雨只能自食其力。
在厨房里捣鼓的时候,门开了。
去朋友家吃饭的王贵平回来了,酒足饭饱,走路都发飘。
看见王贵平,秦雨下意识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心里隐隐不安。
王贵平和吴艳红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宽厚善良,秦雨来这个家不到三年,周围的邻居对她们只有夸赞,从未有过指摘。
可是她就是觉得奇怪。
人生在世谁能做到十全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