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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鹿文学>臣要善终作者 西飞陇山去 > 2230(第4页)

2230(第4页)

若无天家的隆恩,谁能活到今日呢?多披了许多锦绣,尝了许多珍馐,成了厮杀中的幸存者,定了此生的主心骨——谁能比他们更幸运呢?

身后寂寂无名对他们而说从不是遗憾,而是至高无上的,最优越最出世的奖赏。

世间的虚名和权力牵不住注定扑火的飞蛾,唯有皇帝手里握着他们的缰绳。

他们怀抱着满腔天真的热情,幻想着某一日壮烈地死去,以性命淬成最纯净最锋锐的忠诚。

把全部的自己,奉献给所忠于的主上。

……

姜孚已将人不由分说扯进正屋,按着坐下,奉上一碗姜汤。宫人都被遣退下去,唯剩下安芰在门后低头候着。

沈厌卿身上罩着皇帝的披风,将两边扯得很紧,把自己裹在其中。他眼神飘忽,嘴唇干涸开裂,一张一合间吐出的好像都是些梦话。

“……都是些无谓的事,若是不信,陛下权当个笑话听就是了。”

反正当年的那些人都早作了刀下鬼,松下尘。任是把这天地翻过来,也再找不到一点儿验证。

昔年他读书时,先帝最喜爱他做事果决彻底。崇礼元年他兢兢业业做了该做的事,直到今日他也仍是如此。

既然要坦白,那么就一点也不能留。这天下哪里有能一直维持下去的谎言?

他实在是贪心,想把这折磨得他日夜无法入梦的重负尽皆卸下,于是竟对着自己的君主无礼地倾诉个不停。

他曾幻想过许多次摊牌的场景。或为阶下囚,或为痨病鬼,或就这么带着秘密进坟,混一个豪华些的冢。

再到地下去,与兄弟姊妹们解释:

我并没背叛你们呀!我不过是挣了一点虚名,骗了一些虚物,这如何能影响我们一起发过的誓呢……?

可如今是积重难返了。

六年前他选了苟且偷生,六年后他又将死人们的秘密和盘托出,让他们在泉下也无法安歇。

他以为自己为这一天做好了千万重准备,至少能得一个体面的下场,可最后却连一句话都难以说全。

沈厌卿接过那碗汤,碰也没有碰,竭力让自己坐直些。姜汤温度刚刚好,捧在手里一点也不会烫。

姜孚向来如此小心待他,但他又怎么对得起姜孚呢?

他待要接着说下去,姜孚却止住他,护上他的手,帮他端的更稳些。

于是水面上恼人的涟漪终于停下,他也终于能借着这窒息般的间隙休息半口气。

但见姜孚目光深深,望进他的眼睛。这年轻的君主将语气沉得恰到好处,认真地向他发问,像做学生时问过的每一个问题:

“一定很辛苦吧……老师。”

沈厌卿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是啊,杀了许多人,算计了许多年。

皇子只有那么几个,他们那样的草芥却无尽无穷。坐不上最后的那几个位置,就只好做别人刀下的鬼。

他们确然是暗卫出身,但知道那样的多的秘密,那样多的布置,哪里还有退缩的机会呢?

有一点不愿的要死,有一点不忠的要死,哪怕是怀疑一点自己的前途,有一点动摇的也要死。

先帝看中的才能活,其他的都要作尘土。

他们既要会武,又要懂文,还须得为自己的主子挡下一切勾心斗角。

这要求看似苛刻无理——若是如此简单就能把石头变作美玉,还令天下士人拼命读书考取功名做什么呢?

但沈厌卿不仅知道,而且亲眼见过:

只要淘汰的手段够狠,流的血够多,沙土去尽后总能得那么几块亮晶晶的璞玉。

本来这些孤童就是草木一样的命,不抱回来也是变成路边枯骨,刻薄些对待他们又能怎样呢?

最后留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鬼般的精明,妖怪似的机巧。只要一笑起来,连亲手培养他们的先帝也看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这些完美的作品们把自己塞进金玉造的模子里,披上姿态各异的人皮,走到离皇子们最近的位置上,骗得最亲密的关系。

欺骗了,如何呢?

只要是奉了命令的,没有不能去做的事;最多二十年,他们也就都化成灰了,谁能找他们算账呢?

……

“北海上有一种鸟,叫声听起来像是‘不仁’。”

“生下来没有亲鸟喂养,就啄破其他的蛋壳饮里面的浆液;担忧兄弟姊妹与自己争食,就把未睁眼的同胞推下巢穴。”

“于是,这种鸟每窝幼崽只能活下来一个。”

“其羽毛颜色绮丽却像根根尖刺,足爪落过的地方都会腐烂生霉。”

“飞过的地方人听见它的叫声就会父子反目兄弟相残,没有人不把它当成祸害……”

沈厌卿放下手中的东西,解开襟前两颗玉扣。不待姜孚反应过来,他已拉下衣领,露出锁骨下一枚形状奇特的刺青。

“……我就是活下来的那一只。”

刺青周围泛红,渗着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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