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山呼万岁,都道不敢,洛太後没什麽多馀的表情,萧克便说:“今日朕若不允,倒像是朕心虚退缩。既然这样,朕即刻发布诏书,两位亲王协统查案,六部三十二司不得推脱塞责,母亲为了避嫌,这些日子也就不要再见外人了。”
洛太後的眉峰立刻皱了起来,淬了毒一样的视线扎在萧克脸上,萧及如今一个病秧子,蹦跶不了多久,萧信就无所谓了。半晌,她舒展了神情,勾了勾血红的唇,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不知好歹的蠢儿子,“那麽,哀家等皇帝的好消息。”
这一次朝会之後,洛太後回去发了大脾气,和萧克母子二人在寝殿内大吵了一架,洛氏的人也有些摸不准脉,一派站萧克,一派站太後。
如果这件事之後,萧克再想压过洛太後就难了,洛太後对权柄看得重,这些年也不肯放手让儿子去主持大权,回去之後更是对萧及这手反水恨得牙痒痒,把萧及的母亲叫出来冷嘲热讽一番,结果那女人还是一张死人脸,对她儿子没半点在意似的,任她说什麽都淡淡的。
她现在好歹是太嫔,本朝早已取消殉葬制度,洛太後如果没有确凿的把柄,如今竟也轻易奈何不得她。
当年何等惊艳,现在一样不得不在宫墙里随自己一同蹉跎岁月。洛太後看着她冷淡而精致的侧脸,在心里刻薄地想,那孩子到底是先帝的种,薄情寡恩,与先帝如出一辙的冷血怪物,套着与她相似的美丽皮囊,也挡不住与生俱来的腌臜和血腥。
而此时的萧及没有理会这些人怎麽想,他有种微妙的预感,就像有些人,临走之前会意识到极限那样,他急于解决没有完成的承诺,到了岭南就直接搜了洛氏的几处府邸,路上几波人暗杀,萧及都有惊无险地躲过。
本来洛氏出手不可能这样随便,现在忙于内斗,解决掉萧及的时机只能一再拖延。萧及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得罪的都得罪了,顺着当年的残卷把当年吞金自杀的洛琪辉的老婆孩子全找出来,连吓带禁闭,很快就重新拿到了洛氏的证据。
谢则川觉得他到了岭南之後简直有点精神焕发,功夫见长,嘴上玩笑实则担心道:“明後两天我们就回京吧,再待下去,洛氏的杀手你都要见个遍了。”
萧及没动,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这几天挥霍掉了前段时间攒下的精力,他现在说话都累,简短道:“不回去。你保存好证据,到时候……交给顾为停就好。”
他根本不指望在现有的上位者手下推翻上位者,那些证据其实早就显而易见,都是当年顾为停查剩下的,只是看有没有人重新拿出来而已。离开京城,一是避免成为人质,二是他欠顾为停一个交代,顾为停不能永远背着叛徒的罪名。
谢则川脸上轻松的神色僵了僵,这都在他们计划里,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萧及拿起那几页轻飘飘毁掉顾为停用命拼出来的战功的纸张,再细细看了一遍,闭了闭眼,似乎心情不错,起来仔细地把自己的印信,还有查案的记录册都亲自整理到一起。
大概是心里那根弦彻底松了,到晚上萧及一直没什麽精神,晚饭吃进去之後没多久都吐了,後半夜又开始咳血。谢则川心里没底,比他还着急,房间里没人,谢则川忍不住咬牙低声偷偷给他说:“你要是害我害死最珍惜的兄弟,老子到地府也得去抽你个小没良心的。”
萧及确实没良心,视力虽然已经开始模糊,但还是努力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下谢则川少见的火烧屁股的样子,努力扯了扯嘴角,“……你,最後就跟我说这些?万一我,真死了,……咳,这就是最後一句话了。”
谢则川脸色难看,萧及下午那点精气神已经飞快地散了,脉轻得随时要消失,躺在被子里感觉只有薄薄的一片,大夫进来看过,满头大汗,实在无计可施,只能道:“……殿下,恐怕不太好了。”
谢则川心里明白萧及其实喜欢清静,把大夫都请出去,只留自己守在萧及床前。
那张瘦得快脱相的精致面庞上,少有地流露出由衷的轻松,“……长流,这之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谢则川永远尊重他的选择,点了点头,“放心。”顿了片刻,他还是低声道:“用不用我给顾为停带个话?你母亲呢?”
萧及的声音虚弱得像冷风中的烛火,他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指摸到胸口温热的无事牌,说“……不必让顾为停知道……我母亲……也不必烦扰她……”
他艰难地大口呼吸了两声,那费力的样子让谢则川心里发紧,萧及认真地挣扎着抓住了谢则川的手,坚持道:“……我,从未这样轻松自在过……多谢你……”
他是在让谢则川别揽责,对他而言,从此四面八方皆自由,天高海阔,结果如何,萧及都领他的情。
他就是这样的人,说他无情,他对朋友爱人体贴到无可挑剔,说他多情,他又抽身得毫不犹豫。
半晌,房间里一片死寂。谢则川面无表情,把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为他放下层层叠叠的纱帐,走出房门。
门外聚集着一片惊慌的医者和侍从,谢则川一派一家掌事的从容严厉,把发抖的手掌握拳背到身後,用力咽了一下发干的嗓子,镇定道:“快报送去京城,承禀陛下,殿下急病发作,就在刚刚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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