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小了,雨还在淅沥沥地下。
贺秋停把工地的监控拷到平板里,回到停放尸体的那间屋子,找了个椅子坐下,一帧一帧地看。
整整半个小时,没跟陆瞬说一句话。
陆瞬在屋里来回徘徊,离那尸体远远的,时不时捏捏鼻子,烦躁和嫌弃都写在脸上。
半晌后走到贺秋停旁边,贱兮兮地用肩膀撞了一下他,低声调侃道:“怎么还不理人了,不就是哭了么,哭一下又怎么了,又不丢人。”
贺秋停好不容易才释怀了一些,不说还好,这一说又让他尴尬得头皮发麻。
贺秋停不悦地“嘶”了一声,皱着眉同陆瞬分开些距离,“走开,现在看见你就烦。”
这话听在陆瞬耳朵里,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在别扭着撒娇,非常之亲昵。
“别烦我啊。”陆瞬扬眉一笑,又死皮赖脸地贴过去,假装跟贺秋停一起看监控录像,几乎是要脸挨着脸,嘴里念念有词着,“我还得给贺总擦小珍珠呢~”
贺秋停黑着脸握紧了拳头,忍住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贺秋停,跟我说说呗,刚才是哪个点戳到你了?”
陆瞬刨根问底的,十分想要掌握这个把人惹哭的技巧,“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哭,吓死我了。”
贺秋停被自己给说哭了?
多稀奇啊。
贺秋停一向是铁石心肠,能在有生之年看见他在自己面前哭,就好像是什么呢…
铁树开花?冰山着火?总之是难以置信,极其吓人!
吓人是真的,但还想看,也是真的。
陆瞬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阴暗的心理,反正格外喜欢看贺秋停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脆弱。
在此之前,陆瞬唯一一次见到贺秋停哭,还是在他奶奶的葬礼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也算不上是哭,顶多算是红了眼眶,眼泪还没等涌出来就被贺秋停抬手擦去了。
那天的贺秋停穿了一身素气的黑西装,头发没抓任何造型,顺毛的齐耳短发在风中轻轻掠动,带过几缕凌乱的碎发,拂过眉骨,半遮住那双清冷破碎的眉眼,憔悴得让他陆瞬心颤,却又好看得令他屏息。
陆瞬当时站得很远,看不清泪水,只能看见一个侧脸,看见贺秋停隐忍滚动的喉结,和眼睫上泛动的那一抹水光。
只是那一抹,就让他回味了好久好久。
…
“贺秋停,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倒是说话呀。”
陆瞬有时候是真挺烦人的,平日里西装革履像个人似的,话唠起来不是一般的聒噪。
贺秋停偏过头,目光在陆瞬那张玩味的脸上停顿了数秒钟之后,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他感到了一丝悲哀。
他终于发现,原来他和陆瞬之间最大的距离感,不是商业上的立场不同、时机不对,也不是源于地下恋情的聚少离多,而是因为他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而陆瞬从来都不善于发现。
与其说他不善于发现,不如说是他活得太过于自我,因此从来不会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和焦灼,不会看任何人的眼色,也不屑于去感知。
即便是在当下这种紧张严峻的局势下,即便屋里还堆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隔壁还乌泱乌泱着聚集着几十号抗议的工人,即便贺秋停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如弦,肉眼可见的呈现出紧张和焦虑…
陆瞬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依旧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乐趣里。
贺秋停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可能是等着明天早上开盘,等云际股价大跳水之后赚个盆满钵满,然后再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逼迫自己示弱低头?
用陆瞬的话来说,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感情上可以迁就,生意上必须压他一头。
这种角逐于陆瞬而言是乐趣,但是对此时此刻的贺秋停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那种背后空无一人的孤独感,突然变得无比强烈。
胃疼就是情绪病,贺秋停的胃一经思虑很快便抽痛痉挛起来,他抬手抵住,低下头微闭双眼,缓缓地喘出一口气。
“胃又疼了?”陆瞬的面色沉下几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疼的厉害吗,我车里有药我去给你拿。”
贺秋停没作声,但也没摇头,陆瞬行动力极强,立马撑着伞出去了,没过一会儿,端着杯热气腾腾的水进来。
他把纸杯递到贺秋停手里,捏着药直接塞进后者唇缝之间,差点连手指头都伸进去,却还理直气壮道了一句,“瞪我干嘛,赶快吃药。”
贺秋停慢条斯理地把胃药吃了,捧着那盛着热水的纸杯暖了暖手,眼眸安静地垂着,忍着疼等药生效。
陆瞬在一边看得直心疼,终于忍不住开口,“贺秋停,你是不是上火了啊?”
这简直是一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