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她补了一声曾经心上人的名字,这一声喊得空落落地。方承光的面转向地面,双目通红,并不敢与其对视。
“我等了很久,没等到你。如今我要家去了,你最後帮我一件事,好不好?”纪时微语气温柔,泪珠不听话地坠进茶汤里,荡起圈圈细瘦涟漪。
方承光听她毫不提及这些年的苦痛,便也明白她已无力再去计较。他恍惚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有些太晚,于是他也略过所有语言,轻声答:“好。”
馀光里,他看见纪时微伸手,想摸他的白发,即将触碰之时却又利落地收回,她猛然起身,朝黎玥道:“我们走吧。”
纪时微走得快,黎玥跨出门栏,转身关门时,看见方承光整个人松懈下来,顺势翻身躺在地面上。
等他们回到霞院时,已经是傍晚了,卜言端着热好的简易饭菜端上桌,依旧有些怯地坐在纪时微身边。
岑嵩一进院便找了借口回房,殷吉因着要给他取血,给黎玥包扎好後也匆匆离开,裴曜则是看着黎玥平安回来,也没多说什麽,迈步回了房。
黎玥见此情形,觉得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无法疏解的苦闷,用完饭後,便独自坐在院外的树下听雪。
刚坐下没多久,她便听见身後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她靠拢,接着馀光内闪过一抹红裙,是清醒时的纪时微在她身旁轻轻坐下了。
黎玥觉察到纪时微的动作,勉强朝她笑了一笑:“怎麽不回屋歇歇?”
纪时微接过卜言递来的斗篷,回道:“我想出来看看,你才是,从暗道回来後便一直不开心。屋内几人的气氛也奇怪。裴曜……”纪时微思量一瞬,继续道:“是当年的太子李曜吗?”
黎玥耳朵动了一动,眉目恹恹:“我希望他是。”
纪时微没说话,也并不打算深究,只从自身挑了几个话头,肩膀:“我还在凤栖时,上也有几位血亲,我却只同最大的阿姐关系最好,但我俩年岁相差太大,许久不见也常生隔阂。”
“裴曜这人,经历再多在亲人面前也是未成长的孩子……有时候几句软话就过去了。”
纪时微温声劝解,黎玥听了这话,反苦笑着摇摇头:“我困惑的是,我所走的路,所做的选择,是否是对的。从前人人赞我仁爱万物,我接受这个封号,并诚惶诚恐地爱我身边的每一人。但我好像做错了些什麽……我抓不住裴曜的破绽,又一时恢复不了所有记忆,无法消解对他的怀疑,因此姐弟离心。我与。”
黎玥顿了顿,擡头看黑色的枯枝被莹白雪被覆盖,道:“我与陈谨,我看不清,他对我很好,可我总觉得差了点什麽。因此伤害了他。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我有些……不识好歹。”
“黎玥,我与你各方面都不同,也无法给你意见。这几年,我困在深宫里消融岁月,偶尔清醒时,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按我当下的境况,刚来云洲的我可能会後悔,会哭闹着要回凤栖。”
“但如今,我已经不会後悔我当初悄悄来云洲的决定。这些年,我想清楚的道理是,相信你所相信的,三思而後行,如此这般,当下无悔,以後也无愧。便是最好。”
相信我所相信的。黎玥垂下眸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还未有其馀反应,纪时微就将斗篷拢在黎玥身上,笑道:“若是烦了,那就抛开一切,随我回凤栖去!母亲寄来手信,教我助你,为你劈出一条後路来。我国财力丰厚,女将也从不逊色四国的任何一位将领。
若是还想在这里挣扎一下呢,我也为你请求了方承光。解开兄弟恩怨也好,重新掌权也罢。他会助你的。”
黎玥注意到了话中的女帝手信,问:“凤栖女帝也注意到了我?”
纪时微眨眨眼:“你可是闻名天下的悯公主,凤栖女帝的孙女呀。总有路可走的,我在绝境时,不也遇见了你麽?”
这一番交谈,刚让黎玥松了松心,卜言却匆匆赶到她们面前,朝黎玥,纪时微翻开木片——
“方承渊明宴。”
方承渊明日设宴?
黎玥拢紧斗篷,问:“可有说过设宴目的为何?”
卜言摇摇头,没说话。朝纪时微同黎玥行礼後便转身想去通知还在房内的裴曜。
纪时微伸手拦过卜言,朝黎玥摇头道:“你去吧。我想让卜言陪我待一会儿。”
穿过回折廊口,黎玥停在裴曜房门前,有些犹疑。
轻敲几下门扉,却只抖落些许尘灰,黎玥以为裴曜还在生气,便喊:“阿曜,在屋内吗?”
又是一阵敲门声,屋内仍无人应答。娅山偏僻又荒凉,黎玥也想不出裴曜若不在屋内还能在哪。
四下一片沉静,那些疑虑纷纷扰扰重上心头,若他不在屋内,或许可以……
黎玥的手刚刚搭上门扉,便听见後方的人沉沉喊了一声。
“阿姐,来这儿做什麽?”
裴曜站在下方,微微仰头才能看见黎玥的面,一双如秋水潋滟的眸里,从前的那点亲昵也不见了,眼神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漠。
不对,甚至还有些莫名的警惕和厌烦,像被人动过餐食的猫。
黎玥抿唇再看,裴曜却是一笑,眼帘一垂,敛住所有神色,慢步上前道:“阿姐怎麽有空来我这儿?既然受伤了,便该回屋好好养着。”
“明日方承渊设宴,邀我们前去,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裴曜转身开门,浅笑着答好,低着眸子不看黎玥。
门将合上的那一瞬间,黎玥的眼神从他衣摆下的泥渍移向他的面,忽地用手抵住将要合上的门:“阿曜,不请姐姐进去坐坐麽?”
闻言,裴曜低着头浅皱了一下眉头,擡眼直视黎玥,张了张口,却又很快恢复了寻常神色:“好啊,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