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了,人也没了力气,靠在床榻上,只能等着一勺勺汤药送来。
被圈禁的笼子里,偶尔放出一线天光来,露出外边峥嵘丰茂的秋色。
梨花,早已不知谢了多久了。
病中父亲送来了一封信。
“他知晓你如今过得很不好,总算还存了一分良心,送了此信与你,阿泠,你看看吧。”
杭锦书枯木一般探出骨节凸出丶肌理消瘦的手,颤巍巍地拈着那封信。
像是期盼着灵丹妙药的病入膏肓者,等着救命。
但那不是一颗灵药,而是一纸催命书……
天下突然乱了套。
随帝无道,横征暴敛,大兴土木,致使民不聊生,民怨沸腾,这天下的反王吵得沸反盈天,无处不是草寇流民,更有封疆大吏,也起兵谋反。
乱局当中,世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前有兰陵萧氏灭门之祸近在眼前,零州杭氏唇亡齿寒,不得不思考救亡图存。
伯父在天下的诸侯反王当中,一眼看中了一支异军突起的军队,那便是北境荀氏。
乱世当中以财帛求好无疑是下策,只有婚姻才是最好的联合纽带,杭况当即决定嫁女,从杭氏的嫡女之中择出一位适龄女子,北上联姻荀野。
杭况看着年纪尚小,才刚刚及笄的幼女,一咬牙,没忍心,动了杭锦书的主意。
杭锦书学会了做女红,她以刺绣为乐,等到了又一个梨花漫枝的暄妍春日,故人不曾回,人心已成旧。
杭况难以啓齿,但还是义正词严说:“锦书,你是我杭氏最适龄的女子,也是最心思细腻丶行事妥当的,由你北上,是唯一的选择。”
杭锦书拈针的手一顿,针尖刺入了皮肤,扎出了一粒血珠。
她缓缓擡起头,看向眼前一反常态,在她病了时不闻不问,眼下又对她极致关照的家主。
“没有联姻,杭氏会亡吗?”
杭况面对这麽一句轻飘飘的询问,心却往下沉。
他厚颜无耻,点头。
杭锦书轻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自来如此。我去吧。”
就这般,一顶凤冠,一身霞帔,她出入风霜硝烟里几经战场,颠沛流离地嫁了荀野。
一直到今日。
伯父又说:“锦书。荀伯伦已经南下,他这是要称帝了。这时候荀野不能不在他身边,你尽快动身,与荀野回长安。”
杭锦书看着这张三年之间已经苍老了不止十岁的脸,看着他为了杭氏殚精竭虑,已近乎与鹤发鸡皮,她默了默。
有些可笑,也有些失望,她还是不能解脱吗?
“伯父,已经与荀氏缔交了牢不可破的盟约,何故还要让侄儿如此粘着荀野不放?”
杭况负手道:“两族联姻不是儿戏,乃是大事。我观荀野其人有名士的虚怀若谷之贤,有亲民近民的仁义之心,是未来天下共主的不二人选,你与他是患难夫妻,只要你随他前去,他必定念在往昔情分上,让你荣登太子妃位。杭氏一门的荣耀,全系于此处。”
杭锦书轻声反问:“杭氏已经在乱世中得以生存,往後天下太平,可以安定度日,只要用心经营,家门定有起复之望,难道伯父没有信心吗?”
杭况皱起了眉头,时隔多年,本以为侄女已经成熟,不曾想竟还是如此天真。
“我杭氏多出隐逸之士,已有多年来不曾有人入朝,今新朝刚立,正是一个契机,我与你父蛰伏零州多年,并非只为了潜心治学教书,而是为了桃李满天下,将来得以获取举荐,入朝从仕。眼下有荀氏助力,机会近在眼前,你父亲与我多年心血,不能出半分差池。”
杭锦书浅浅仰了下朱唇。
“伯父想让我,向荀野吹一些枕头风,送你一顶官帽是麽?”
这话说得太直白,杭况脸上挂不住,皱起了墨色深的长眉,有些斥责的话到了嘴边,但面对杭锦书四两拨千斤的质询,竟难以说出口。
杭锦书颔首:“原来伯父所图的,从来不是北迁陇州,而是右迁长安,锦书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