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58章同心锁,从未同心。……
单薄的杭锦书像是险恶风波里左支右绌的小舟,被涌来的人潮撞了肩膀。
巨大的冲撞下,杭锦书怀中的墨牡丹被撞飞了,跌落在地上,画轴松散。
她慌乱去拾起,又逢几道脚步声橐橐地响过,画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
杭锦书十分恼怒,她甚至想叫住踩她画的那群人,指着鼻子痛骂他们一顿,他们随意地糟蹋了她用了很久才完成的一幅没有瑕疵的心血。
可那群人走得太快,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很快便淹没在了又一批汹涌而来的人海之中,不复得寻。杭锦书既气馁又失望,还有对自己粗手笨脚的怨怪。
她握住自己被撞疼的右小臂,破开水流般的人潮,迎荀野而上,直至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鼓足勇气。
“殿下。”
只这一句话,没再多言,但杭锦书知道荀野听到了。
荀野很快转过了身。
今夜的长安很亮,榆树枝头垂落的闪烁的灯笼擦过他漆亮的眉眼,衬得那双凌厉的俊目犹如黑曜石般闪灼夺目,眼底是深邃的灯海,万千纷繁交织。
杭锦书呢,心跳蓦地变得快了许多,呼吸也乱了方寸,有种口干舌燥之感,莫名地鼓噪。怕他看出来,所以强行镇定,“我听伯父说,殿下约我来月夕桥见面,有一样物件要还我,是真的吗?”
荀野俯身凝视她眼眸,“稍後我会给你,你很着急麽?”
他几乎是在耐心问她意见,杭锦书相信如果她说“着急”,那麽荀野便会很快地将那件东西拿出来,还给她。
但还给她之後呢?他是不是立马便要走了?
杭锦书脱口而出:“我不着急。”
你尽可以磨蹭一点儿,不要那麽快拿出来。
荀野扯了下嘴唇,慢慢地“嗯”了一声,往灯影稀疏丶人影也稀疏的夜色里行去,杭锦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到了桥下,遇见一个卖糖人的老人,今晚他的生意不太好,摊位前可以罗雀。
除夕之夜,百姓商铺早已闭户,方圆几里,也只有这麽一位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人,望眼欲穿地等着今晚的生意。
荀野就顺手照顾了一下。
杭锦书看到他上前和卖糖人的老人交涉,脑中蓦然地有一页页光影划过。
记得上一次出行,他也替她买了一支糖人。
那个糖人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缩小的杭锦书,衣裙舞动,犹如壁画里的飞天,灵动优雅,颇有神相。
一看就知道是荀野自己画的。
那是杭锦书吃过的,最甜的糖人。
他又站在摊贩前,向老人付了几枚铜板之後,拿起了一柄作画用的铁勺,侧目挑眉问她:“画一支什麽?”
杭锦书的心紧紧地一跳,好像突然意会到,原来荀野是想重走月夕桥,重复上一次的约会,有了这个认知,杭锦书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
她迎上去,烟黛色的罗纨衣裙,和外罩的水花纹豆绿锦衣左右地摇曳,像极了盛开的鲜妍的花。
想到自己被踩坏的牡丹,杭锦书还是很心疼,便道:“就画一支牡丹吧。”
荀野做画的手倏然停顿了,没有将热融的糖水往下浇淋。
在杭锦书诧异之际,他偏过一点视线,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之後,他声音微黯地说道:“牡丹太难作画,梨花……或是桃花梅花,都要简单一些。”
他的咽喉绷得太紧,声线时断时续,在熙攘喧嚷的人群里其实很不显耳,但杭锦书就是能听得清清楚楚,即便没有声音,她还能阅读他的唇语,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杭锦书摇头:“我今天不想要梨花,就想要牡丹。”
看他不动手迟疑的样子,杭锦书担忧了,“你不会画牡丹吗?”
荀野勾了下嘴唇,“怎麽可能。”
他垂下目光,倾斜手腕,流畅利落地描摹了一朵牡丹的花型。
杭锦书是作画的老手,也看得出荀野当年的基本功是打得很好的,稳健敦厚,内敛藏锋,只是投笔从戎多年,有些技法毕竟是生疏了,想来,他若是像那些名士那般,做一个诗文大家丶书画大家,也是能有所成就的。
他画的牡丹刚猛有馀,但那股富丽堂皇丶娇艳慵懒丶国色天香的气质,就相对而言被冲淡了许多,荀野自己也不满意,一笔落成以後,左看右看,叹了一声:“不好。”
说着,荀野的嗓子突然痒得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他转过身,用帕子掩住嘴唇闷闷地咳,一股血腥味在口腔肆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