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跳。”
荀野微微耸肩:“我也不会。”
杭锦书问:“你不是有温古族血脉吗?”
荀野笑了一下:“不太纯。马和驴的後代,没见着跑得有马快。”
杭锦书想了一下骡子的优点,脱口而出:“但体力好,那也耐用。”
荀野迎着篝火的眼神慢慢变了,火光仿佛烧进了他的瞳孔。
身旁窸窸窣窣地有人落座,是跳累了的温古族人,一对中年夫妻,他们恩爱地靠在一处亲吻,看得杭锦书慌乱移开目光,重新寻找荀野。
然後她发现,在温古族,亲吻和拥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们不把这当做一种隐私和羞耻,反而大方自然,情之所至,便要用亲吻来宣泄满腔的爱意。
他们的语言,与汉话有些相似,杭锦书能听一个半懂不懂。
“柴丽宝宝,你累了吗,我给你拿奶。”
“不累,我们歇会继续跳。”
大致是那个意思。
杭锦书诧异地爬到荀野身旁的草垛,问他:“他们怎麽称呼对方‘宝宝’?”
荀野在火光里歪着身子看她,凑近杭锦书,在她耳朵边低声说道:“温古族男人对心爱的妻子就会用‘宝宝’作後缀。”
杭锦书没有因为“宝宝”两个字脸红,倒因为荀野在她耳边说话,吹着热气,她的耳朵和脸颊都一点点染上了酡云。
垂首不语。
少顷,有人朝荀野走来,是一个年纪很高的老者,须发花白,但双目炯炯,精神矍铄。
他看着草垛上歇着不思进取的荀野,很不满意:“阿野,你要跳舞,你母亲可是我们沙寨里最擅长跳舞的。”
盛情难却,荀野想拒绝但不好开口。
他一个身长手长的八尺壮汉,下场跳这种舞蹈,多半手脚不协调,让人看了发笑。
荀野最不想的就是在锦书面前出丑,让她对自己印象不好。
杭锦书其实想看荀野跳舞,但也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抗拒,便替他向长者回绝:“不了,阿野不会跳。”
荀野缓慢地仰起了眼波,因为她唇齿间轻轻划过的两个字。
老者不甘心,岂会因为“不会跳”三个字就放过荀野,待要再教训这小子一下,杭锦书已经从草垛上起身,掸了掸衣上杂尘,朱唇轻弯:“我去吧。”
来者是客,客随主便,总要有一个去跳的。
杭锦书小时候是一只皮猴儿,没个贵女样,尽会一些男孩子们会的把戏,譬如凫水丶打弹丸,正经的女子经学不看,却学了一点草药经皮毛,就连女红,也是父母实在看不下去,把她押在绣楼里关了一个月硬生生逼她学会的,他们总说,小娘子要有小娘子的样子,贵女要有贵女的自尊。
但杭锦书还想学跳舞。
父母认为这是下等人才会练的玩意,哪个清流贵女会搔首弄姿?
于是他们遏止了她的爱好,杭锦书迄今也没正经学过。
昭王纳妾那晚,筵席台上公孙绿芜的舞姿出神入化,才让她那麽喜欢,一见便生出慕艳之心。
好在杭锦书虽不会跳舞,但她身子柔软,骨骼纤细,又能跟上温古族人轻快的鼓点,踏着节拍起舞,翩翩亭亭,颇有韵味。
一老早严武城为了防止别人拉自己跳舞,已经跑得飞远,但远远看着夫人翩跹起舞,也觉得荀将军如今的日子真是神仙日子。
要能一直守着夫人,恐怕当皇帝他也不换。
荀野手里的马奶也不香了,两眼看着跳舞的人群,目不暇接。
围着篝火跳舞的温古族人,中间夹带着身材娇小的锦书,一会儿转圈,一会儿高举双手击掌,裙袂云朵般飞扬,锦书的笑容也仿佛软软地荡漾在风里。
那麽鲜活。
那麽明媚。
她本该如此,一直如此,三年的婚姻里,她从来没有这样过,荀野词汇匮乏不知该怎麽形容,或许就是这属于她的真实而生动的活气。
而这麽生动鲜活的锦书,现在会展现在他的面前了,一想到这里,荀野就克制不住胸中的血流激荡。
杭锦书逐渐能跟得上温古族人的舞步,其实这种舞蹈很简单,主要讲究节拍丶踏脚丶拍手,没有公孙绿芜那等折腰下叉的难度动作,杭锦书跳得很轻松,脚步随着温古族人的拍手节奏一起,一踢一踏,步履有序。
篝火的烈焰仿佛也在为他们鼓掌,火苗轻闪间,舞姿也分外妖娆。
荀野看得如痴如醉,两眼只锁在一个确定的目标上,随着那道倩影的腾挪而移动。
痴汉了半天,眼睛里忽然又多了一个碍事的壮汉身影。
杭锦书的舞步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温古族青年。
青年将手臂抵在胸前,折腰向杭锦书行礼,随後伸出长臂,仿佛要邀请她跳舞。
荀野的胸口霎时憋了一口火,两眼眯起来。
杭锦书没有答应青年的邀约,一条手臂从中阻挠过来,她擡眼,接着便看到荀野那张脸,霎时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