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後来,景深的父亲在燕京念完大学後,在燕京落脚创业,慢慢将这份世交感情拾了起来,是沈唯母亲的大学同学丶好友丶兼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犹记得两人初识,是在一个大雪天,他随父亲来沈家拜年。那年本准备一家人去姥爷家过年的,父亲脱不开身,母亲便带着妹妹去了,他则闹着留在父亲身边。
七岁稚童,跟在父亲身後,被热情的段叔叔抱进屋里,钢琴前坐着一对母子,琴声回荡,美妙动听。
小沈唯穿着一套黑色的小西装,神情专注,皮肤雪白剔透,五官随了他母亲,温雅秀气,像一个高贵的小王子。他坐在母亲身旁,那时已显修长细瘦的手指,在琴键上奏出美妙的乐章。
沈晴见景家父子进来,对儿子耳语几句,小沈唯跑去拿来干燥的毛巾,对小景深漾出友善稚笑,“哥哥,我帮你掸雪。一会化了该把你衣服浸湿了。”
之後每年,他都随父亲来拜年。那身细细软软的“哥哥”,也随着时间蜕变成“哥”,少了青涩稚嫩,多了少年活力。他们就读同所初中,又一起迈入高中,约定一起报考星海市的大学,去他的老家看看。
沈唯的音乐天赋极好,从小就是万衆瞩目,不出所料提前一年参加艺考。他埋头苦学,将高中三年繁重的学业压缩至两年,跳级参加同年高考。为了相互之间的约定,为了一起步入大学校园。
他们的青春伴着彼此的欢笑度过,他们的丧亲之痛靠着对方的安慰与鼓励挺过来。可那样纯净美好的时光,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已经太久不曾忆起,也不敢去想。
十几年的相伴,都在那一天雨夜,在沈唯一声声绝望哭喊的“哥”中,化成霜雪冰棱,扎入五脏六腑,化与不化,都留下了永不愈合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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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二暑假,他们一起回了燕京,去给景父沈母扫墓,在墓园里碰到了沈唯舅舅家的女儿与她的男朋友。
沈家老宅大得很,二儿子离世丶小女儿出嫁丶这座老宅就留在了大儿子名下。
距老宅几里路有一座天然湖泊,面积不大,湖边上有个木头搭的小房子,不知道是谁建的,附近的人偶尔会来钓鱼,累了就在木屋小憩,没有锁,谁都可以进。
沈唯那时候经常与舅家的双胞胎表妹来湖边摸鱼,湖边停着一叶扁舟,有时候他们也会小心的划着玩,但不敢划远。
沈唯落水那年,十一岁,船翻了,冬天的水冰寒刺骨,他水性好,但水太冷了,四肢僵硬抽痛,根本游不到岸上。他把两个妹妹捞过来让她们扒着船,在她们的大哭声中安慰说这里离老宅近的很,舅舅找过来最多十分钟。
他们嘴唇冻得青紫,沈颖体力不支,沈唯把她拉过来让她抱着自己的脖子,半支撑着她。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恍惚间被人救上了岸,沈颖已经昏过去了,但十指还紧紧的扣在他脖子上。他竭力睁开眼,看着忙碌的人群,看到了脸色晦暗的舅舅,看到了神色悲怆的舅妈,还有个妹妹呢?
从那之後,他就变得畏水,两家也几乎没了往来。
扫墓的时候,他碰到已长成大姑娘的沈颖,交了个大她八-九岁的男朋友,帅气,体贴,会照顾人。
他恍惚间想,如果另一个妹妹还活着,应该与沈颖长得十分相似吧,她们共享一个子宫,从母胎就在一起了,心连心,痛在己身。
他们以前是关系最亲的兄妹,两个妹妹都非常喜欢缠着他,如今再见,却心中隐痛,太多的亏欠有口难言。愧疚没有用丶自责无济于事,什麽都晚了。
双方擦肩而过,沈颖说:“哥,谢谢你每年送的生日礼物,另一份我烧给菁菁了。”她说:“以後不要送了,菁菁托梦,她不喜欢。”
沈唯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景深祭拜好父亲後,看到沈唯跪在沈晴的墓碑前,埋着头在哭,墓碑前还有一束白菊,是沈颖留下的。
他们当时谁都不知道,沈颖的男朋友在墓园守卫那里等的时候,目光眺望过成片的碑群,一直落在一人身上,眸色不清,兴趣盎然。
他就是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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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京,就不可避免的会见面。
沈唯那时候天天在景深那里蹭饭,从不去打扰段信龙一家三口,也不想跟他们见面。
舅舅沈涛知道後,就让他来家里吃饭。但每次餐桌上只有三个人,沈涛丶沈唯丶陆夜。舅妈会借口不舒服,不下楼也不上桌,沈颖则是吃几口就饱了,径自离席。
即使大家嘴上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麽久,都该放下了,他们是一家人。但总归,每个人心里都有芥蒂,说得到却难以做到。
景深也跟着去过几次,有他在,气氛不至于太沉默。也是在那仅有的几次接触中,他敏锐的察觉到陆夜对沈唯过于关注的目光,是兴味与猎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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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唯的这些过去,都被剥开展现在楼谦面前,是沈唯从不曾提起的,桩桩件件,蚀骨挖心,鲜血淋漓。
他问:“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