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渊却是一晒:“光风霁月的陛下,便从来不曾做错过什麽?少用你那一副高高在上的眼神评判我,我凭什麽比不过你这个弑母自私的罪人?!”
“若是换个位置,换一种命运,我为衆星捧月的太子,我从小被衆人喜爱,被长者寄予厚望,我天赋出衆,你又怎会养得成这副不食烟火的模样与我争辩?”
方承光,这个从名字便高他一等的哥哥,总是在他面前不经意地展露自己的优越,吃住,衣食,衆人的夸耀,他似光似救赎,就连凤栖的小公主也不惜跨越千里,打破凤栖祖制嫁给他,人人都叹云洲未来盛世将于他手中诞出。而在掖庭中成长的方承渊,却无人在意,为衆人所弃,连凤栖来的朝臣都唾他断送云洲脊梁。
明明都是皇子,明明都继承皇帝血脉,为何人生如此不同?
他偏要拿过这些东西,钱,权,情,如今他每一样都握在手中……他想着,擡头挑衅似地看一眼方承光,看着他身旁,或身後的人。
他不去想他身後只是逼人的寒光。
裴曜退後一步,眉目辨不明神色,指腹摩挲着指节,想要将这场戏看个清楚。黎玥见兄弟二人对峙,并不好出声,便也缄默。
“是我教导无方,没及时发现你的心理。作为兄长,我确实失职。”
方承渊将侍从的剑抽出,一步一步反杀上来,血色染开雪花,他瞧着方承光,一双眸里是全然的恨意,恨天不公,恨己不慧,恨周围人不喜。
少年时候,方承光和静庄太後每每朝他分享,展示那些他触及不到的赞美和权力时,方承光若仔细看看,应该是能看见弟弟勉强的笑颜下被月光晒过无数次的泪痕。
若他们仔细听,也许就能听见方承渊曾小声说过无数次的“你不曾看见过我的窘迫。”
“你不曾看见过我的窘迫啊,哥哥。”
鲜血染眉睫,方程渊想着,他就该一步一步杀死他的噩梦。
当方承渊的剑尖指向方承光的咽喉时,他听见方承光低声说:“静庄太後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是,让我好好看护弟弟。”
“我没尽到这个责任,我原以为,你要权。要风光。于是我不计较林夫人毒杀母亲的罪行,还赐你一块封地。你发起宫变,说我德不配位,间接杀害母亲。我也甘愿让权,在此寒地多年,反省自身言行。你说,纪时微早早家去,另娶他人,生活美满,你说朝堂安宁,云洲安乐。”
“静庄太後死前,在我这里为你求下一道免死金牌。”
更多的士兵涌出来,他们是纪时微老师,那个苦心经营多年,想要将方承光解救出来的老臣残部。昨日他掌灯,从他早早发现的那个出口寻时微,在清醒时候的时微口中得知的。
挨过多年风霜,原本他以为的岁月静好却已物是人非,方承光继续道:“林夫人毒杀静庄太後,是衆人流传的假言,当年宫中争斗频繁,一位後宫嫔妃妄图在母妃药膳中下毒,而当日送药膳的林夫人被当作替罪羊。而母妃与林夫人商量後,决定将错就错,借此机会,送林夫人出宫。”
所以不是静庄太後厌恶林夫人,不彻查此事,将林夫人赶出宫外,也不是静庄太後硬要将他与方承光比对,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恨如渊海,爱如浅山。黎玥在心底叹一声,终于看见了当时纪时微说这话的底色。
爱他的静庄太後因他发动宫变,气急攻心早早死去,他的母亲也与他断绝关系,一直宽忍他的哥哥也决意拿回寄存在他身上的权力。
方承渊好像得到过什麽,恍然一梦间,又什麽都没有了。
方承光的话透过剑尖,传到他有些僵直的身体里。按照他这些年一意妄为的习性,这些话本来应该散在风中,丝毫不留痕迹,但此刻方承渊却觉得有些苦。
他仰头,看一圈并肩站着的衆人,觉得自己真是笑话,真是……可怜。
“为我求一道免死金牌……”缓缓垂下的长剑在他手中晃荡,下一刻却猛然刺入胸中:“我不需要这些。”
“我从来不需要这些……”
方承光迈步下来,蹲在方承渊身边,透过他的眼,望见了自己的倒影。方承光长叹一声,右手于袖中,摸到了那一袋毒茶包。
“这些年,谁又比谁过得轻松呢?谁又比谁……欠下的罪债少呢?”
天地苍茫,雪也不落了,寂得人心慌乱。
方承光出神之际,却感到背後的发被人轻轻扯住了,他回头一看,却是疯魔的纪时微,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发,一双眼亮晶晶的,说:“好漂亮。”
黎玥同殷吉来到他身旁,除她们二人之外,方承渊身躯之前,也赶来了两个女人。
一个已上年岁,却自有一番雍容气度,一个身量矮小,戴着一张冷面。
是林夫人同卜言。
林夫人没看躺在地上的方承渊,而是擡头,慢慢看了一圈黎玥,卜言和方承光。
她终于忍不住为她已断绝关系的儿跪下,凄惶地唤一声:“陛下。”
得到方承光默许後,她又挪向黎玥的方向,再次一拜:“悯公主,念在旧情,可否准许这位医师为我儿医治?”
殷吉在黎玥身後,以两人可听见的声音说:“方承渊这人,不懂治国之术,百姓生活皆苦,对朝臣也狠辣,不管疯魔的纪时微,又对哥哥撒谎,酿造出如今满盘皆输的局面。”
“没人可以承接他的恨,他便让所有人都不开心。”殷吉低声说着,脑海中闪现出雪地人灯的场景。
她对方承渊实在喜欢不起来。
黎玥握住殷吉的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见方承光扶起纪时微,勉强朝黎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