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今天老头懒得出去,突然叫唤着要吃鱼,自己又不愿意动手。男孩清点了完剩馀的铜板,决定从操旧业,下河捞鱼。
许久未来,倒没有一次那麽好运。他守在竹篮旁一下午只捞到条巴掌大的小鱼。
或许出去前他也该抽根签,哪怕这签不出意外的是上签。
有总比没有好,男孩顶着落日回了庙,用巴掌大的鱼煮了碗鱼汤给老头,自己则翻了块昨日剩的米糕吃。
老头矫情的很,一边喝一边骂:“你可小气的嘞,连条鱼都不愿给我买,白疼你了。”
男孩睨他一眼,不去理会。
说来也怪,相处大半年,他还从未见过老头吃肉喝酒,今儿倒是头一回。
他听着老头又骂骂咧咧了几句,低头啃食米糕。
“这汤咋没味儿啊,你连盐都舍不得放。”
老头还在骂,然後将鱼啃了个精光,空碗一放安分不了多久就又开始胡言乱语:“小孩,你知道魂渡河吗?它什麽魂魄都收,好的丶坏的丶你的丶我的,最後都会进去。”
“好人要大富大贵,坏人要贬为畜牲,它掌管一切生灵的下辈子。”老头抹了抹嘴,道:“不过有什麽关系呢,来世怎麽样是来世的事,肆意过好当下才是最痛快。”
他总爱讲一些男孩听不懂的话,莫名其妙,不分时机。
老头停住话,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男孩默默的把碗拿起,想去溪边洗一下,不然没多久就会招来很多蚂蚁。
至于魂渡河,他当然知道,不过和现在有什麽关系?
等男孩回来,就看到老头在弄八卦盘。
他可宝贝这个八卦盘了,平时都不让人碰一下。
据老头说,他祖上出了位修仙大能,这八卦盘是大能留给家里的庇护,子子代代传下来不知有多少年历史,如今传到他这一代,自然是宝贝的,平时不摸两下心里都不安稳。
男孩虽没见过修士,但知道那些能上天入地的人家里怎麽会如此落魄。修士寿命如此之长,又怎会看着子孙後人艰苦讨生。
他觉得老头在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小子,我给你算一卦吧。”老头突然道。
男孩不解,老头可真是善变,上一秒还在怒斥他狼子野心,下一秒就一脸平静地摆盘起卦,他又不需要讨欢喜。
他摇摇头,觉得浪费时间。老头却固执地要他坐下,手拉着他硬是摁到地上。
和往常一样,掐算丶看盘丶抽签,装满上签的木筒递给他,在摇晃过後掉出根签子到地上。
男孩拾起签子,是根中签。
“过往云烟,独留风之痕。”
这根签……男孩没见过。签筒里总共就两根中签,他都记得。男孩怀疑是老头不知什麽时候偷偷放进去一根,好让出上签的机会少一点,看的真切些。
男孩不以为意,老头却直直叹气,他调转八卦盘,指引未来。
“明日巳时,街头会有一辆黑马拉着的红木马车,拦住它,里头的人就是你的贵人。剩下的……就看命了。”
男孩沉默,他不谱世,却在某些方面有着也野兽般的直觉。
他拉住老头的手,老头却一把甩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
“我这次……是算对了,还是算错。”
他又哭又笑,看着怪异极了。
男孩跟在他身後,学着他的动作,生疏地鞠了个躬,上了三柱香。
六根香慢悠悠地烧着,一节接一节的断成灰,坐在破旧高台上的佛像笑看着底下的芸芸衆生,不知有没有听见老头的呢喃。
老头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死的平静安详。
平时梳理整齐的胡子乱做一团,那张吵闹的嘴闭着,唇角上扬,死前可能还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人的生命短暂,总有一天要回到土里。死亡是迟早的事,但每一次的死亡,总是那麽突然。
男孩依旧沉默,没太多突如其来的伤感。他把老头埋在破庙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老头生前最喜欢在那里乘凉,时常念叨着晦涩的经文,天花乱坠地吹嘘自己的见闻。
梧桐树下多了个小土包,葬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头。
佛像底下还藏有许多贡香,都是老头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