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那个不通常情况。
作为小说里无足轻重的工具人炮灰,他的命运当然没有幸福到哪去。
他的出世比母亲的预産期来得要更急迫一些。
在即将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当晚,他的父母赶往医院的路上遭遇车祸,大出血双双抢救失败,存活下来的只有他这个遗腹子。
他没有见过父母哪怕一面,连名字都是参与抢救的医生给起的。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二十六岁刚刚念完八年制的直博学位,当时还在各个科室轮值,职业生涯遇到的第一场死亡就是他父母这一次。
在保温箱里被观察了一段时间丶确认身体没有问题後,蒋醉馀被送到了市属的孤儿院。
可能是第一次抢救失败的记忆或者他这个“福大命大”的婴儿给人印象太过深刻,女医生隔段时间就会去看他,每次都带着做成各种小动物形状的卡通奶黄包。
那是医院门口点心店里,唯一看上去和可爱沾得上边的款式。其它的都印着些什麽福禄寿字样,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好像是过于提前的款式。
蒋醉馀从呱呱坠地长到十五岁,她也就坚持不懈地来了十五年。
医生姓黄,最开始孤儿院的孩子都喊她小黄姐姐,後来逐渐变成新来的孩子口中的“黄阿姨”。
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给孩子们发苹果,又把蒋醉馀叫到一边给他塞两只奶黄包。
面对十五岁小蒋“这样特殊待遇会不会不太好”的疑问,她振振有词:
“你连名字都是我给起的,要不是我只比你大了不到三十岁,不符合领养要求,你现在说不定应该喊我‘妈’。”
蒋醉馀其实有点开心。
再後来,黄阿姨没有出现。
蒋醉馀拿着中考一模的成绩单,第一次冲动地跑到医院想要给黄医生展示,却当场撞见她被同事们擡进抢救室。
明明签了知情同意书,却又在手术失败後记恨上医院和医生。
医闹丶大出血丶情况危险。
又是大出血。
年幼的他根本处理不了那麽多震撼的信息,别人口中说出的种种情况,都不留痕迹地从脑中滑过。
只有这三个关键词久久盘旋,不住地提醒着他:“你彻底没有亲人了。”
他想起黄医生说她父亲是个永不空军的钓鱼佬,虽然人菜但是瘾大,还在家里种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醉鱼草,期待着自己什麽时候能钓上一条大鱼回家。
所以被科室的前辈赋予了光荣的起名任务时,黄医生第一反应就是“醉馀”。
醉鱼草这种植物适应性极强,鲜少受到病虫侵害,栽培和养护都比较容易,只需一点阳光雨露就能茁壮生长。
作为中药材的醉鱼草还能外用,治疗创伤出血。
名姓也许的确是最简短的咒语。
蒋醉馀一路无伤无病地长到十几岁,彼时虽然经济条件不好也不爱和人交流,但依然满心期待着自己的未来前程,整个人蓬勃得像一棵幼嫩的松。
可自己和黄医生似乎都忘记了,醉鱼草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含有轻微的毒性。
这毒对人类来说无伤大雅,但碾碎投入河中能让鱼群被麻醉,因此成为钓捕鱼人的榜首。
这个名字,这株顽强丶全株微毒丶可治外出血的植物,让他的生命坚韧不屈,也像是一种孤独的诅咒,引着大出血降临在他每一位长辈的身上。
蒋醉馀抱着书包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走廊上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地忙碌着,身边一个个陌生的家庭到来又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黄医生终于被推了出来。她陷入了植物人状态,不知何时能够苏醒。
“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年,也许三五十年,大脑的领域太精细太复杂,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有眼熟的医生对他说。
医院承担了她的一应医疗费用,不会给家庭带来更多负担。从那时起,蒋醉馀放学後又多出一个新去处,每天都到黄医生病房里待一会。
他不像别的家属喜欢对着无知无觉的病人碎碎念,就只是安静地坐着。
医院通知了她的父母,没过两天蒋醉馀就碰见两名老人相互搀扶着走进病房。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别人家父母看待孩子的眼神,才知道原来一双眼睛里表达的情绪可以那麽浓墨重彩。
蒋醉馀从此再也没吃过奶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