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们总是被诟病太过于“柴”,蒋醉馀用豆腐柔滑它的口感丶用肉馅提升初见的香气,又用油脂填补上绵长的回味。
但是如此种种手法,都无法阻拦来自荠菜的独特清香,牢牢占据住这道菜的整体风味。
它带着青草的气味和春日的讯息,毫不羞涩地闯入每个人的感官,绿得坦荡,香得浓烈。
荠菜是属于春天的菜。
酸会破坏它的鲜味,纯粹的醋在此时并不讨好。但如果你想要更热烈的感觉,那一小碟辣椒油就是答案。
蒋醉馀把其中一个饺子夹到齐新雨的盘子里。
齐新雨眨眨眼,咬开它。
被馅料汁水软化的油渣,内心仍然能炸出油脂,他吃得小心翼翼,一对门牙向下咬合,撞在硬物上。
齐新雨和饺子斗争半天未遂,只好叼着饺子茫然地转向蒋醉馀。
蒋醉馀伸出手,上下撑开他的口腔。齐新雨瞪大了眼睛,却感觉到他从自己口中取出来什麽。
他用纸擦了擦,才拿给齐新雨看:是一枚洗得亮闪闪的硬币。
“你要交好运了。”他把硬币交给懵懂的齐新雨。
“好小子。”韦先生隔空点一下蒋醉馀。
“之前去您的餐厅帮忙,这个硬币和之前的铅笔,都是当时不知道为什麽放在兜里的。”
蒋醉馀笑着解释,双手合十拜了拜,起身回到厨房,拎出一只老式水壶。
乳白色汤水倒进两只和其它器皿格格不入的蓝白青花瓷碗里,蒋醉馀把它们轻轻推到两人面前:“饺子汤。”
在饺子汤里,面粉的小麦香气成了主角。
半碗汤水下肚,先前独占鳌头的荠菜和其馀争奇斗艳的佐料,抑或甘愿陪衬的豆制品,全都成了过眼云烟。
面汤洗净繁华,只留下唇舌对美味的怀念。
齐新雨很久没说话,埋头在便签上写写画画。
另外两个人沉默不语地等着他,直到他停下笔,蒋醉馀把茶水递到他唇边,韦先生才问道:“小雨,你现在有什麽想画的吗?”
齐新雨乖乖点头。
他在纸上写了很多,中文英文和图案交错,蒋醉馀没看懂,只能听他解释。
“现在的画面感觉和刚才的踏青也有联系,但是没那麽……闲适?”齐新雨琢磨不出来用词。
“还是刚才那个河边的城堡,是不住在城堡里的普通领民,他们说笑着走在河堤上,讨论自己一天的收获,远远看到家里的炉竈已经烧起来。
“如果说刚才的画面是很浅很亮的黄绿色调,现在应该是更蓝更灰一点的深绿色,就像忍冬和常绿灌木在过了一个冬天之後还留在枝头的旧叶子。”他比比划划地说。
韦先生笑起来。
他不常笑,露出笑容的模样也是在不太好看,转而问蒋醉馀:“阿馀,如果要你给这两幅画起个名字,你想起什麽?”
这就是在问他要答案了。
齐新雨的手轻轻搭到了他腿上,蒋醉馀又一次握住他。
喝了热乎乎的茶水和饺子汤,齐新雨的手已经变得热乎多了。
可能是刚才握铅笔太用力,蒋醉馀隐约摸到他掌心有个指甲掐出来的月牙印。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擡起头和师父对视:“生命吧。”
世界上最後一件能被他虔诚相待的存在丶他想通过自己制作的食物表达给齐新雨和其他食客的思考。
无数生命组成这个波澜壮阔的世界,生命的每个选择都是为波涛汹涌推波的一滴水。
那时候他毫不留恋生命,那时候他亲眼见过旁人对生命的漠视,于是他找不到答案。
师父的手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
蒋醉馀看到师父微微笑起来,耳边却响起陌生的女声:“先生,我们的飞机已经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