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胭脂也算吃
蒋醉馀一瞬间想起了曾经在西风太太帐号上见过的那张表情包。镜头自下而上照见一群小猫关切地向下看,表情包底端配着一句话:你醒啦?图片已经被夹走了。
把最後一句话改成“乘客已经走光了”就完全能匹配此情此景。
机舱里不剩几个人,节目组的成员和空乘们都凑到他和齐新雨座位旁边,很关切地望过来。
蒋醉馀能看到他旁边的人似乎已经准备呼叫机场医疗组,齐新雨坐在另一边,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编导长出一口气。
已经回到祖国大地上,万一闹出什麽意外,制片人坐高铁就能当天赶来骂她。
导演心有馀悸:“你们两个上飞机前干什麽去了,飞机上两顿饭一顿简餐,你们愣是从头睡到尾,哪次都没被叫醒!刚才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昏迷了!”
蒋醉馀双手合十摇了摇,连声道歉,一群人往廊桥上走。
齐新雨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咂咂嘴,捉住蒋醉馀袖子:“醉馀,我刚刚梦见你和你师父了,还梦见你做了好几道菜!我要是给你描述食材和味道你能不能做出来呀。”
蒋醉馀脚步一顿。
他左手还拖着齐新雨的登机箱,与人十指相扣的右手握得更紧了一点,没有正面回答:
“我师父是不是自我介绍名叫‘韦伯伦,刘伶字伯伦的那个伯伦’,长得很高丶看起来有点凶——然後我给你做了豆渣饼。”
齐新雨也顿住了。
他站在入境分流的队伍前,显得有点茫然。
机场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地嘱咐他,有芯片护照的可以走自助机,非中国公民要去另一边排队人工过关。蒋醉馀擡起手,揽着他往前走。
齐新雨捏着黑色的护照,语无伦次地问:“这是以前拜师时候的场景吗?你给我描述过?我怎麽有点想不起来。”
蒋醉馀摸摸他的肩膀,骨头还是很突出:“别紧张,是梦……
“是我们一起做的梦。”
但现在是凌晨,抵达的航班不多。齐新雨没听懂,但已经排到了队伍的第一个。
他过了关,才轮到蒋醉馀。工作人员翻翻护照,在一年前他出境的印章旁边又盖下一个入境章,新鲜烙印着今天的日期。
头顶的电子屏上写着一行中文大字“欢迎回家”,蒋醉馀手指拂过鲜艳的蓝色印记,快步向前走去。
走过海关的狭道,齐新雨在那里等他。
“这个故事很长,”他说,“我希望它只是一场梦。”
梦是飘渺的丶空茫的,只有在一场梦里,那些宣判齐新雨为罪大恶极者的文字才会从未存在,随着梦境的结束与神经元的衰老而破碎成烟云。
于是他宁可相信那只是披着奇怪外衣的预知梦。
而他只是在伦敦的某个难得晴朗的中午,趴在收银台上做了一场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梦。
长长的故事要讲好久,讲到他们取完了行李,走出最後的安检。自动门开开合合,栏杆外面全是接机的人群。
齐新雨抿住嘴听完了故事,没说话。
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走过人群,蒋醉馀轻轻叹了口气:“小雨,我把我最後的秘密也告诉你了。”
齐新雨往他身边靠了一点,上唇无意识放松後牙齿便咬住下唇,咬得发白。
他想问是要多绝望的人才会把退路寄托在一场似真还假的梦上,想问你会不会某一瞬看着我只想起梦里的遗憾和愧疚,又想问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小号。
但最终他只是扯着蒋醉馀停下来,勾住脖子把自己埋到对方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爱你。”
蒋醉馀捧住他的脸,第一次没有讨要许可就凑过来。他熟练地叩开牙关,齐新雨闭着眼睛,紧紧攥着他衣领。
还有好多人呢……
尝试说话的意图只让他主动张开口,任由唇舌被抚慰。他知道自己睫毛颤抖得几乎有虚影,因为机场明亮的天光正从转瞬即逝的缝隙落在他眼里。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回到这片土地,他想,被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捉回注意力。
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其馀感官就会灵敏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又远去,遮不过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触手可及是温热的皮肤;嗅觉记得熟悉的气息,蒋醉馀身上总带着一点收拾厨房用品後留下的清新果香。
它们占据了五感,时间和空间都要从这里绕路,齐新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自己才被轻轻放过。
“不亲了吗?”他接过纸巾,“这次我没忘掉呼吸呀。”
他说得很认真,他一向对此很坦荡,蒋醉馀于是也认真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