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寻在无人处看着眼前仙医和仙盟执勤人员进进出出,艳红与深绿指示灯在夜色里交错,映照着因爆炸而坍塌的楼阁。
他喘气调息许久,才垂下眼眸。
半只手臂都被炸得血肉淋漓,血顺着指尖往下流注,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但他没管,甚至没听何天涯在耳边带着哭腔的控诉。
“您到底怎麽想的!?您怎麽会,怎麽能为一个仿生人做这种事!那只是一个仿生人!”
何天涯心疼得眼眶通红,“她手里捏着的可是微缩炸弹,威力完全爆发甚至够荡平城池!就算您是仙都卫统领,稍有差池也会跟着灰飞烟灭!但凡属下当时晚了一秒!但凡一秒您现在都……”
他看着楼寻神情恍然的侧脸,忽而再难说出一个字。
——他发觉自己看不懂楼寻敛在眸光下的眼神。
这并不是何天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跟随楼寻七年,从仙都卫寥寥两人走到如今地位,同生共死过多少回,这样的瞬间就有多少次,只是全部都被他刻意忽略。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办。
何天涯看着夜风里的楼寻,万分无奈地在他望向别处的眼神中想:我效命于你。
但在那之前,他先效命于徐氏。
徐氏的子孙不该为其他微末的存在犯险,不该在意除家族荣光之外的东西,就像他不会在意楼寻以外的任何事情。
但楼寻不是这样。
他总是在做多馀的事,总是。
这也是为什麽何天涯容易焦虑的原因,他其实不是怕自己无能使楼寻陷入劣势。
他是怕楼寻在徐氏复兴路上做得不够,被徐月生察觉,徐月生眼里容不得沙,不会放过他。
想法一个接一个挤占何天涯脑海,何天涯在楼寻和徐氏的纠葛间几乎要对楼寻生出怨念,他感觉自己忠诚的意志摇摇欲坠,终于再没办法忽略。
他将注意力强行转回治疗阵,看着楼寻残破的手臂在灵力修复中长出肉芽,覆盖上光洁的皮肤,才涩然喊了楼寻一声。
“统领。”
“嗯?”楼寻这才回过神,跟何天涯对上视线,“哦……多谢。”
说罢,他目光回到自己紧握的五指。
何天涯跟着看过去。
楼寻手心里正攥着枚机械指骨,内里镶嵌着红宝石——是仿生人死前最後塞进他手里的东西。
何天涯不知道这东西代表着什麽,只是再次开口喊了他一声,“统领。”
楼寻擡眼,远处楼阁人群在他视野里虚幻成重叠的光点,他只看得清何天涯那张与何芳草七分相似的眉目。
“属下冒昧,您……”何天涯声音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麽,“您七年在上神手下艰苦前行,愿承接神位,究竟是为了复兴徐氏荣光,还是为了……别的什麽?”
“……”
什麽。
楼寻与他对视须臾,才後知後觉明白何天涯在说什麽。
何氏是徐氏从属旁支,这缔造出了何天涯对他的忠心,而现在这一心一意追随主系的何氏子孙意识到了他死心塌地之人,并非和他一般,为重铸徐氏辉煌而活。
他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抵达的终点却不尽相同。
何天涯不会接受这个。
但何天涯愿意给他台阶。
不然大可以直接瞒着楼寻告诉徐月生,何必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他是希望楼寻开口骗他。
“……”可楼寻没有开口。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何天涯,见跟随他七年的副使表情从忍耐到破碎,最後咬着牙难以置信说:
“您明明知道,无论您说什麽,我都会信您。”
“嗯。”楼寻声音很轻,“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