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我,那时候他在集市的光芒中只看到了归鹤琥珀色的眼睛,这双眼睛曾无数次注视过他,在南华市的海边,再一次将他拯救。
而归鹤,她站在深渊面前,支撑过万籁的那块长板重新架在空中,成为一条光明的坦途。
“桥,我的小说会写你,还有你遇到过的人。”“那不就成传记了吗?”
“哪儿有这麽离奇的传记,你会信吗?”
的确,桥的经历就算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也过于光怪陆离。
“那就,提前祝你的小说大卖,文坛留名。”
“把我捧这麽高啊。”归鹤吃完最後一口棉花糖,想着应该回给桥一个相当价值的祝福,“那我就祝你,无论和什麽东西战斗,都能凯旋而归。”
“喂——!”茄子穿过人群晃晃悠悠地跑来,手里拿着两个玻璃罐,“我说你们两个!怎麽一溜烟就没了,急得我……诶哟不行我歇会儿。”茄子的身材量谁都知道他不擅长运动,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在那边儿的摊上买了两罐糖,看着挺漂亮的,你俩一人一罐拿着。”
是那种水果味的手工糖果,装在玻璃罐里一摇就当啷当啷响,从罐子的大小就能看出来,茄子挑了两个最大号的,一罐就能吃上半年,归鹤将两罐都拿在手里,“桥不喜欢吃糖吧,不如都归我。”
“你们俩自己商量。”
“可以吧?”归鹤从糖罐後面露出半张脸。
“嗯。”
这两个罐子现在还在家里摆着,在母亲卧室的窗台上。她很喜欢花草,从小区楼下往上看,我们家的阳台是最生机盎然的一个。她每天傍晚都要把这两瓶花拿回房间,瓶中花二十年来从未有过败落的样子。
当茄子得知归鹤将在毕业後离开常歌市时,他从背後推了桥一把,“我说你这小子,归鹤要走了你也不说两句留一下。”可我这笨嘴拙舌的父亲只知道揉捏自己的衣角,归鹤笑他,“算了!我就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汪!”一声狗叫把茄子惊得一跳,他下意识地往桥身後躲。刚才那位与他们打过照面的年轻警察抱着一只京巴路过,他的同事扶着照片上的阿婆,京巴在临安怀里吐出舌头喘气,临安一遍抚摸它的狗头一边对阿婆说:“阿姨!下次可不能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太危险了!好在这附近人多,我们派出所又离得近,这要是没人可怎麽办啊?您下次要是还找狗,就到我们派出所来,我们帮您想办法,可不能再一个人跑出来了,好不好?”
阿婆安静地听临安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临安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她是一句也没有听见。路过桥他们身边的时候,临安冲着这边扬了扬下巴,叹了口气对着阿婆的耳边把刚才的话重新喊了一遍。
茄子说那天晚上还看见临安好几回,他在海滩上跑来跑去一刻不停。他已经不记得那天他们逛了多久,烧烤摊上不断有客人落座,流动集市也仿佛永不打烊。茄子逛完一轮又感到自己腹中空空,一个人搬了桌椅在烧烤摊前开始新一轮喝酒吃肉,他坐的位置正面迎上咸湿的海风,归鹤踩着水在和两个小孩玩泡泡机。
桥呢?他没在归鹤旁边看着,也没在烧烤摊的烟火里,他在流动集市的某一角穿梭,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茄子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只见到他在那个铺子前挠头抓耳,弯下腰去似乎在试用商品,等到他终于抱着一个扎了绸带花的礼盒跑出来的时候,归鹤正被围绕在泡泡里。
茄子始终没有问过桥盒子里是什麽,直到我目睹了这段经历後才知道,那是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肥皂泡,桥对里面的人喊道:“归鹤——这个送你——!”
“什麽——?”
“归鹤——既然你会成为一个作者,那这就是你的武器!”“武器?”海风把泡泡吹散了。
“归鹤,你拿着,去对抗这世上所有的遗忘吧!”
我们的车驶出最後一个隧道,天光大亮,道路两旁已经换上了统一的广告牌,远处有彩旗飘飘。顺着指示牌一路向西,在最大的岔路口的笔直前行,就看到头顶硕大的标语:
欢迎来到大落乡。
时至今日-
“你的母亲是个勇敢的人。”
我也这麽觉得。母亲离开常歌市以後的确成为了一个依靠文字谋生的人,而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明白了自己为什麽而活,着实让我羡慕。
晚山棠问我:“你呢?你为了什麽而活着?”
“你先说你的。”
“我遇见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答案。今天在这里遇见了你,我就是为了听你的故事而活着。明天遇见其他人,就是别的答案了。”
晚山棠会这样耍赖似的回答没什麽好奇怪的,紧接着她将问题抛回给我,“我说完了,该你了。”
“我活着,就是为了讲述。”
“不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