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车猴子长途跋涉而来早已晕头转向,唯有靠近车门的一只还对着丰呲牙。
“哟,有一只有个性的,行,那就从你开始!”
三天後他的电话拨出,丹霞市的川应声接起,成为他一生尽头的号角。
这之後的事我就不作过多赘述,各位只要知道,川作为《新日》的前主编,在丹霞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退休多年,他家中每日也总不时要接待丹霞市文艺界的旧识。
因此,川的意外死亡也就成了丹霞市的大新闻。
川的车子带着他在公路上空翻滚的时候,丰躺在摇椅里架着腿,衔着一根牙签哼歌。
经理走进来坐到他的对面,“今天又有进账?”
“有啊,当然有,今天这还是个老客户了呢。”
“不会出事儿吧,我看你现在弄得越来越大,那猴子,怎麽处理比较好啊?”
“哎呀经理啊,天下吃活猴脑的餐厅多了去了,查的过来?而且我们的渠道全都守口如瓶,那几个钱兜子更不会说出去了,这秘密就和他们咽下去的东西一样,死在肚子里了。”
“我就怕他们会说出去。”
丰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经理,你会告诉别人你在和我做这样的生意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他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是怎麽来吉祥饭店的?”
“食补。”
“对啊,食补嘛,合理合法,他们用最简单的方式获得了权力体验,再傻也不会传给别人的。你愿意把经理的位子分给别人试试吗?”
“不愿意。”
“对啊,所以经理你放心吧。退一万步讲,咱们只有猴脑是真的,其他的什麽四海鲸心汤,什麽酱爆虎胆,您也知道,就是猪心牛肚羊肝这些最普通的东西,出不了事儿。”丰说完往後一仰倒在躺椅里晃悠,经理方才也把脸憋得红如猪肝,现在也恢复了正常颜色。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这个我知道,叫一语成谶,对吧?
是的。连地点也不曾变动,依旧在吉祥饭店的那家大厅里,丰在躺椅上摇晃着等待下一位客户,墙上的电视机开始播报新闻。身着浅蓝色职业套装的女主持开口道:“昨日,在临湖市通往丹霞市方向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一辆小汽车突然失控撞向右侧的大货车,造成一人死亡。据调查,死者生前曾是着名杂志《新日》的主编,事发时他一人在车内,血液中没有检测出酒精和其他违禁品成分。下面来看详细报道。”
“谁?”丰如同机械般呆滞地盯着电视屏幕——一个满头大汗的警察面对话筒说:“昨天现场的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根据监控和目击者提供的情况来看,是小汽车突然失控,撞向了大货车,并且由于车速较快,碰撞之後被甩到空中,最後落在隔离带上,导致小汽车的驾驶员当场死亡。”
一个露着肚皮的中年男人对着话筒说:“我看见了呀,从後视镜看见的,但他速度这麽快,哐地就撞上来了,我根本没时间让,他一撞上我就刹车了呀,谁知道撞这麽严重。这下我货也送不了,还要配合他们调查,真是*****。”
镜头一转,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对着话筒说:“我们会对死者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和鉴定,以便确定是什麽原因造成了失控。”
镜头再一转,一个打着马赛克的女人对着话筒连连摆手道:“我也没啥好说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临湖市做什麽了,就这样吧,我们认命的。”
“先生?先生?”一只白玉般的手在丰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女服务员歪着头,“先生,客人到了,在门口等着呢。”“啊,哦,让他进来吧,你帮我把电视关了吧。”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嚯,他还有心情继续骗人呢?够敬业的啊。
当然没有。丰也觉得自己如同机械,将话术程式般地表达出来,那客人听了也有诸多疑惑,丰一开口解释却是:“这和我没关系,这和我没关系。”
那人听了害怕,没等服务员把菜推进来就咒骂着离开了。
丰看到的东西天旋地转,自己好像成了一个陀螺,被电视机里各种声音抽打着,转得越来越快,他也越来越晕,那些声音却一点没有消退,反而有着扩音喇叭似的一潮更比一潮响。他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睛却开始充血,屋外四点的天蓦地暗下来,那黑暗在大厅里蔓延,从落地窗爬上他的裤管,最後将他吞没。
在一片漆黑中,他见到了一只怪物,那怪物生着熊的四肢,猪的肚腹,蛇的脖颈上空空如也,怪物没有头。丰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你是什麽东西啊?”
无嘴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发出声音,“你知道我是何物。”“我怎麽知道你是什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人曾向你描述过我的模样,彼时我也曾出现在他的梦中,此人昨日已经逝去,轮回转世去了。”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川梦见的那个怪物!”
“我乃泰山娘娘门下一灵兽也。”那怪物向前逼近了五步,“你可知我来找你是为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啊!我没让他喝酒,他吃的也不是虎胆鲸心,就是猪肝猪心而已,我就是为了赚几个钱,绝对没有谋财害命的想法啊,是他自己撞上去的啊!”
那怪物又逼近了五步,“你可知我颈上为何漆黑无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你好好想想,我这颈上原为何物?”
“是,是猴子,是猴子脑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仙,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我现在就去把猴子都放了,再也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那无头怪物听了不再逼近丰,身後显现出朦胧的白光来将丰笼罩,身形也终于渐渐褪去。黑暗爬下了丰的身体,跟随那无头怪物躲进云里去了。他睁开眼,漫卷层云积压在落地窗外面,下一秒雨便“哗啦啦啦”倒下来,丰吓得一路爬进了经理的办公室。
“你这是怎麽了?我刚还想找你呢,服务员说上一单没成啊,怎麽回事儿?”
丰顾不上回答他这些,只说:“快点,把那些猴子都放了,快放了!”
“啊?那都是你说有赚头我大费周章搞来的,为什麽又要放了啊?”
“你听我的,快点放了就是,不然,不然我就要没命了!”经理皱眉,“你乱七八糟说什麽鬼话呢?怎麽就没命了?我跟你说啊,你有什麽事儿别往我头上推,我可什麽都没做!”
“我也什麽都没做啊!但是那些猴子!猴子你一定要放了,不能再吃了!算我求你行不行?”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
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已晚,总之经理按照丰的说法在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悄悄处理掉了,那些猴子们爬上远郊最高处的那棵树,冲着月亮发出尖细的吼叫。经理拿西装领子包住下半张脸,在猴子的吼叫中跑走了。
那天之後经理就没有再见过丰,他在经理放走猴子的那个夜晚就在收拾行李,将所有的东西装进皮箱,扔掉了吉祥饭店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我之所以说是扔掉,因为丰多年来深谙行骗逃亡之道,从不在电子设备里存储任何人的联系方式,而是用铅笔写在香烟壳子上。
那天晚上的月光清白,从他住处的玻璃窗里透进来将房间一半照亮,他忽而听见远处的高空中传来尖利的长啸声,他吓得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猴子我全都已经放了!您放过我吧!我马上就走!我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