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床头歇了一会儿,等外面没了动静,去洗手间收拾残局。
浴室里弥漫着氤氲水汽,湿湿黏黏粘在身上怎麽也擦不干净。
姬煜翔只觉得浑身发冷,迟来的羞耻心像吃了某种极其恶心的食物般让他作呕。
他後悔和白皓月一起出门了。
他几乎是惯性般打开了洗手间最上层的储藏柜,踮脚往最深处摸,翻出那把早就藏好的水果刀,跪在浴室地板上,熟练地翻开下水道盖子,像是在做某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寸寸割进去。
刀刃割破皮肤的瞬间最痛,姬煜翔吸了一口凉气,咬紧下唇,以免外面的人听到。
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推开,白皓月怔愣地站在门边,怀里的换洗衣服掉了一地。
“你怎麽进来了?”姬煜翔下意识藏起血肉模糊的胳膊。
一束烟花刺破漆黑夜空,紧接着十束百束,将顶层的房间照的透亮。
白皓月在他身边蹲下,生生将他的胳膊从身後拽出来,就着烟火的光,数不清的刀痕遍布上臂,有的还流着血,有的结了痂。
“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
刀从掌心滑落,姬煜翔难堪又仓皇地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涌出来,洇湿了他的掌心,顺着白皓月的脸颊和下巴往下掉,怎麽也止不住。
即使是被病痛折磨的全身痉挛的时候,白皓月也不曾哭的这样凶。
姬煜翔慌了神,将人抱在怀里:“怎麽了……不哭不哭……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
白皓月没有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来挽回这一切。
那个曾经在球场上放肆奔跑的少年,如今却躲在黑暗中用刀割自己的手。
或许他早就猜到,他只是一直逃避。
白皓月覆上他遮在眼前的颤抖的手,极力压抑着哽咽,但还是有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指缝往外流。
姬煜翔不停抚摸着他的背,哀求他不要哭。安慰到最後,自己也哭了。
“我能怎麽办……除了这样我还能怎麽办?”
他拼命擦拭泪水,越擦越不知所措,像是千疮百孔的堤坝被蚂蚁搬走了最後一粒沙,眼泪奔溃一般决堤而下。
“我什麽都做不好……我不出去玩,不交朋友,我什麽都不干,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想一件事儿就是一定要考好……可我怎麽就这麽笨啊……就剩一个学期了,我还差100多分,你说我怎麽才能考上啊?”
“就算……就算我擦边儿进了……我这种成绩,能考研吗?有导师愿意带我吗?HMS交换的项目能让我去吗?如果我去不了……我学医还有什麽意义?!”
“再说……再说就算我做到了……把你们治好了……可我们还是流着一样的血……到底有什麽办法才能把我的血全抽干,全都换成新的?”
“就算真能换成新的……妈妈还能原谅我吗?”
“你说……未来怎麽那麽远,还有那麽多困难……”
烟火从窗外绽放,姬煜翔的哭诉声嘶力竭。哭的声音都哑了,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
白皓月搂着他,眼泪流干了,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好像随时要倒下,却紧紧撑着怀里的人:“小翔……我要怎麽做,才能让你不恨我?”
姬煜翔轻拭过他的眼尾,喘了几口气,扯起带着颤声的笑容:“你说什麽呢……我怎麽会恨你……我只是有点累。”
白皓月摇头,共通的血液让他隔着皮肤都能感受到姬煜翔心脏里压抑的痛苦:“你该恨我的,是我太自私了。你那麽值得羡慕的人生,全被我毁了。可是……可是……”
可是他依旧不想放手:“小翔,我们去看医生吧。”
姬煜翔几乎是下意识地抗拒:“马上就要高考了,结束再去吧。”
白皓月搂紧他,他能感觉到姬煜翔在发抖:“别怕,就像你一直在我身边一样,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姬煜翔头枕在他肩头,因为消耗了太多力气,连睁眼都变得异常艰难。他依靠着白皓月瘦削的身体,渐渐失去意识。
雪下了一整夜,但并不大,薄薄一层裹在节日氛围的城市之上,像圣诞帽上的白色绒球。
人世间的节日大抵如此,一座城市的喜悦能淹没角落的悲哀。
再次醒来时,姬煜翔已经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手臂被缠了厚厚的绷带,一擡起来就会痛。
阳光晒在他身上,似是将他的戾气一并晒干,恢复了往日“演出”的模样。
白皓月依在他床边,身体蜷缩成一团,离他受伤的胳膊很远,食指勾住他的小指,姬煜翔一醒,他便也跟着醒了。
姬煜翔让他再睡一会儿。
白皓月揉了揉眼皮,半眯着眼睛往床边摸索,从枕头旁够出一卷绷带和药,作势撑起身子。
姬煜翔看了眼时间,早上7点。清了清嗓子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白皓月小声说:“和你差不多。”
姬煜翔打量着他乌青的眼眶,良久,闷闷地说:“你肯定联系过郑宸了吧。”
白皓月歪着头给他换药:“嗯。”
“什麽时候去?”
“今天下午。”
姬煜翔肩膀不自然地颤了一下,白皓月以为碰到了伤口,紧张询问。姬煜翔嘴里不说,心里却明白了,不见郑宸,白皓月是不会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