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路灯坏了几盏,一栋楼与另一栋之间是化不开的浓墨,像万家灯火中熄灭的那一盏,也像幽深甬道中迷失的一段路……
郑宸在病房前踱步,见到他回来便问:“你怎麽才来?白皓月呢?”
姬煜翔没回应,沉声问:“我妈呢?”
郑宸叹了口气,指了指病房,姬煜翔顺着透视窗往病房中探,白皓瑾双目紧闭,头上戴着呼吸面罩,面罩与脸颊的缝隙中依稀能看到未干的血渍,雪白的枕头被血迹泅出了几滴印子。
姬蔚坐在她旁边,用湿巾一寸一寸给她擦脸,听到动静,从小窗回眺向姬煜翔,只瞥了一眼,又冷漠地收回目光。
姬煜翔喉咙一紧,嗓子里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直不起腰。
郑宸从身後帮他拍背:“她下午就醒了,等了四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要不你们先回家吧。”
姬煜翔扶着房门,断了几根神经般突突地头痛:“不是还没到点儿吗?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又醒了。”
郑宸叹息道:“你明明知道……”
“我不管!”他死死瞪住郑宸,逼迫他将话咽回去,然後甩开他的胳膊,跌跌撞撞的往隔壁走。
隔壁病房的门把上还系着红丝带,透视窗被封了起来,外沿贴上了一整圈儿仿生花。
这是离白皓瑾最近的一间病房,与其他vip病房没什麽区别,却是姬煜翔最熟悉的一间。熟悉到一闭上眼睛,房间内的每一处布置丶装饰都清清楚楚。
过去的一周里,他每天都耗费大量时间在其中,只为了能给母亲一个惊喜。
他亦步亦趋地走向病房,转动门把开了门。
迎面是用绿色和红色的气球拼凑成的一整面墙的“MerryChristmas”,房间里到处是彩带和坠灯丶地上堆满了鲜花,玫瑰丶满天星丶百合丶桔梗,都是从K城空运过来,几乎铺满整个房间。
而花海的一侧角落矗立着一棵一人高的圣诞树,树顶戴着硕大的嵌满碎钻的水晶星星,树下堆满礼物,树枝上挂着一张张家庭合影。
姬煜翔迈了一步又收回来,蹲在房间边缘,怕踩碎地上的花瓣。
墙上的时钟一跳一跳的走着,每一次波动就像一根稻草,一根叠着一根,压得姬煜翔喘不上气。
月亮挣脱云层,露出些微刺眼的光。照在圣诞树的家庭合影上,让每张脸依稀可辨。有些是後来照的,更多是姬煜翔小时候,白皓月还没来的那些日子。
细算起来,白皓月只在老宅住了一年就搬走了。紧接着他也追随白皓月离开了家。後来虽然住在一条街上,但他们都不愿意回家,照片也就少了。
那天他回老宅去拿照片,翻遍了客厅和卧室,竟然找不出一张高中之後的合影。那时姬煜翔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太多。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姬煜翔怔松擡头,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白皓月从身後带上门,房间暗下来,姬煜翔靠在白皓月的阴影里,双臂交叠放在膝盖上,脸埋在手臂里,遮挡住所有表情。
“你怎麽又来了。”
“我好像来晚了……”一只手从黑暗中牵住他的手腕,那声音细若游丝,一说完就飘散在空气中:“对不起。”
“你知道吗?这可能是我们全家最後一个圣诞节了。”姬煜翔压了压酸胀的眼眶,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眼眶仍旧有些微红,“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忙。要不是因为我犯轴,你也不用大老远跑一趟。谢谢你啊……这麽给我面子。”
白皓月怆然地看着他,声音断断续续:“小翔,你能不能别这样和我说话。”
姬煜翔颓然靠着墙,轻蔑地笑了一声:“那我应该用什麽语气说话?外甥的语气还是男朋友的语气?”
他很想问白皓月当时究竟是抱着什麽心态和白皓瑾摊牌的,是愧疚丶挣扎,还是根本无所谓。
这些日子,他抗拒与白皓月对视,甚至抗拒与他见面,就是怕从他的眼神中窥出那份“无所谓”。
姬煜翔偏过头,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在白皓月的脸上,带着讥讽的口吻说:“你告诉爸妈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个男的?那个人是谁呢?不会就是我吧?”
白皓月单手扶着墙,听到姬煜翔的话神情一怔,逃避地垂下眼眸,簌簌的睫毛遮掩住所有情绪。
细软的睫毛像纤长的针,刺得姬煜翔心疼,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自嘲的笑道:“白皓月,我一直很好奇在你心里我们究竟是什麽关系?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你会来看我吗?”
“会!我一定会来的!”
“那你今天为什麽不来!!!”他的声调陡然沉重:“因为你不喜欢她?不是那种喜欢。所以她的死活跟你无关。”姬煜翔别过头,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责问:“如果有一天你也不喜欢我了,你会把我扔到哪儿去?”
房间外的安全指示灯“嘀嘀”地嚷个不停。姬煜翔拿出手机。
十二点到了。
骆驼被压死了。
他站起身,盯着空荡荡的病床,所有的愤懑和悲痛都失去了意义,答案也不想再知道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没事,我们可以再等一会儿。”白皓月咬紧嘴唇,手指颤抖着够了够姬煜翔。
姬煜翔扫了他一眼,自暴自弃地冷笑道:“等什麽?她只要睡着了,好几天都不会醒,等也是白等。”
鲜花在地上放了太久,边缘卷曲成破败的枯色,姬煜翔踢了一脚,花瓣碎了一地。他看也没看,踩着碎落的花瓣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