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如风刺骨:“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麽吗?是我不该加入学生会,不该去读那所高中,不该搬进你的公寓,不该在那个雨天等你。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不会连我自己都讨厌。”姬煜翔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深浅不一的伤疤,回头审视着他。
白皓月心头蓦然升起一阵恐惧,他从未被姬煜翔用这种眼神对待过。
须臾之间,姬煜翔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拽进怀里,不留任何情面地咬住他的唇。
他嘴唇颤抖,捏住白皓月的下巴,强硬地起开唇齿。柳絮落在他的发梢上,雏菊的淡香混着香灰,用每一次呼吸,临摹三个字。
——共沉沦。
白皓月被他突如其来地进攻吓住,推搡着往後退,却被姬煜翔死死拴住,大肆盘剥。
不知是谁的泪,从脸颊流落,滴在两人相触的唇齿间。
那一瞬间,另一个人也哭了。
姬煜翔泄愤似的咬住白皓月的下唇,被对方挣脱开,听见对方拂着唇角悲怨地说“你干什麽?”才僵硬地看着他,勾出一道阴冷的笑。
“你不是喜欢我吗?让他们看看,我他妈的是为了什麽生不如死?”
“你们是不是都在心里笑我?没关系,你尽情笑吧。反正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像傻子一样纠结这纠结那,到头来谁在乎啊?白皓月,你说要不我也死了算了。不对,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他们不是又得见到我了?是我毁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所以他们报复我,他们再也不想看到我了。所以我得好好活着,别去扫他们的兴!”
最後几个字,姬煜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涩的声音飘在空气里,得不到一点回音。
他的人生,就像一张又一张多米诺骨牌。他在最里面,谨小慎微,生怕破坏了平衡。然而当外界的任意一张倒下时,所有牌都会接二连三的崩溃。
他努力想要保护的东西,与他并不相关。
他低头看向白皓月:“而你,你为什麽不告诉我,我妈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恋……她怕我歧视你,瞒了我这麽多年。你却装作什麽都不知道,安然活了这麽久!”
他的喊声很大,好像要让所有人听到。
白皓月也擡眸看向他,睫毛上挂着泪,他别过头,努力平复了几次,还是尽力向姬煜翔迈近了一步,却听见一声轻飘飘地笑:“怎麽了?还没亲够?”
说着,姬煜翔攥住白皓月的手腕,像还未尽兴的强盗,要重演刚才的闹剧。
白皓月吃了痛,挣脱几下都没挣脱开。却听姬煜翔说:“今天,就让你姐姐和姐夫见证我们的爱情。”
那一刹那,他们目光相接,对视的眼神中蕴藏着无数的清晨和夜晚。
白皓月咬紧牙关,用另一只手狠狠扬在姬煜翔脸上:“姬煜翔!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把我们的事告诉她吗?我们的事,何止同性恋?!”他抹去唇角的血渍,一字一句地说:“为什麽你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是家人还是别的,你想是什麽就是什麽,不行吗?!”
姬煜翔转过身,背对着白皓月。五秒,十秒,一分钟……始终没转回来。
墓园里走进一批新的祭奠者,看到他们的泪痕,只道是哀恸。
身後的人没有叹息,仅仅咳嗽了几声,仿佛刚才什麽也没发生,道了句再见。
脚步声渐行渐远,如同来时那麽轻,只剩他一个人,面对着墓碑。
姬煜翔捂紧双耳,颓然跪坐在地上,他甚至不用深想,只要向过去稍稍回顾,就见其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他的全部努力,不过是为了普通的生活。
他的额头抵着母亲的墓碑,双唇张开,像是无声的嘶吼。
失去焦距的双眼漫上两团雾,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他用手去捂,泪水就从指缝里淌出来。
夜色袭来,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姬煜翔望向黯淡的夜空。一切都在远离。
父亲丶母亲丶无忧无虑的生活丶白皓月。
他要抓住的东西太多太多,但他从来不知道,时间是一只灵活的兔子,给予他可以追赶的错觉後轻易醒来,稍微发力,足以使他前功尽弃。
夏季聒噪而冗长,蝉从护城河畔叫嚣到学校走廊。城内外的树杈上总能拾到它们蜕下的壳,干瘪脆弱的薄膜被风一吹,便支离破碎。
暑假快结束时,姬煜翔把电视柜旁的圣诞树点着了,火势蔓延到客厅。好在消防队来的及时,没酿成大祸。
白皓月赶回来看他,他就坐在被烧毁一半的沙发上,胳膊和腿上都是烫伤。白皓月眼底通红,劝他去医院,他动也不动。
客厅里弥漫着还未散去的焦烟,呛得人窒息。
白皓月捂着鼻子推开所有窗户和门,从茶几柜翻出红软膏,半蹲着给他上药。
姬煜翔盯着墙上的钟,说出了那句一直在他心里的话:“你要监视我到什麽时候?”
白皓月:“我如果不看着你,你已经被烧死了。”他俯下身子,用棉签沾红软膏涂过小腿和膝盖。到手臂时,姬煜翔下意识躲了一下,白皓月攥住他的手腕,不留情面地掀起长袖。
原本愈合的刀疤上,不知何时又添了几道,将紧致的皮肤分割成碎块,胡乱拼凑成一条胳膊。其中一片碎块上,有一处灼烧後留下的瘢痕,拇指大小,色素沉积成暗红的椭圆,环抱着脆弱的新生组织。阳光一照,微微反光。
白皓月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筛出一小片阴影,他看着那块疤,好一会儿,声音沙哑地问:“什麽时候弄的?你不是不抽烟吗,怎麽会有烟疤?”
姬煜翔低眉一瞟,恶趣味地用另一只手攥住白皓月的食指,将食指贴上自己的皮肤自下而上地滑过每一处刀痕,轻轻摩挲向那块旧疤,见白皓月露出难忍的眼神,又恶作剧般抵住他的食指,发狠似的往疤上按。
白皓月倏得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