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公务,换了粗布衣裳出去走走。先到马房,却见里面只有高头大马,就把内堂管事叫来问:“驴呢?”
管事一愣:“什麽驴?”
方浅知道:“就是我昨天停在衙门後院门外的驴。”
管事恍然大悟道:“那头驴啊!”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扑通一声跪下了,“那,那驴,给属下几个吃了。”
“什麽叫……”方浅知一脸茫然,“吃了?”
“吃了,就是吃了。”管事说着还做了个吃的动作,整个人都要哭了。
方浅知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县衙。
街面鄙陋,烟火气却足,东西做法简单却好吃的不行。单就那炭烤狗肉,就让方浅知大呼过瘾,吃的满头大汗。他一身布衣,却难掩一身贵气和书卷气,坐在陋室之中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着实招惹了一衆老乡围观,以至于季老爹大老远就看见了他。
季老爹转头就要走,方浅知也早已看见了他,连忙跑上前去,作了个揖,“季先生好。”又面带愧色道:“昨日堂上,没能帮上忙,实在愧疚地恨。”
季老爹:“草民见过方大人。方大人依法断案,何愧之有。”
“依法断案”这四个字听在方浅知耳朵里多少有些刺耳,他不禁有些丧气,茫然道:“昨日我答应韩将军,雍西军团的难我来解,雍西军团的公道我来讨,可该怎麽解,该怎麽讨,我却看不清。”
季老爹淡淡地道:“铁打的县衙流水的县令,方大人只需熬过任期便可,何必趟西川和雍西军团这道浑水。”
方浅知摇摇头,“昨日我看了账册,县库里并无馀粮。朝廷明令,增税筹粮支援西线,可雍西军团并未收到一颗粮食,季先生难道不想知道这多征收上来的百姓血汗都到哪里去了?”
季老爹摇头苦笑:“这岂是一介布衣能够追究的?”
方浅知:“天下土地,豪族有其七,却无纳税之责,小民百姓守着一亩三分地却担着朝廷前线的开支用度,已然到了极限,季老爹,您说该怎麽解决?”
季老爹又苦笑道:方大人问草民……”
“名田纳税!”方浅知不等季老爹说完继续说道。
季老爹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望着方浅知。
“名田纳税,有法理可依,一时阵痛,後效深远,”方浅知擡眼望向晴空,只看见西北寒冬里灰扑扑的天空,恰似他眼下的心境,灰蒙蒙看不清前路,“但老先生可知,推行名田纳税之难,难在何处?”
“难在豪强大户阻扰,难在执行官员徇私舞弊,难在主政者心志不坚。可方大人可知……”季老爹望着方浅知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睛,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却也有一易。”
方浅知眼睛一亮,“愿闻其详!”
“民心所向,衆望所归。”
方浅知神情一凛,宛若于大雾之中看见些许亮光,“老先生字字珠玑!民心所向则所向披靡,衆望所归无往不利,晚生铭记于心。晚生自当竭尽全力,若不成功,便将骸骨埋于西川山水之间!”他心中慷慨激昂,语气铿锵有力,宛若初升朝阳,火热耀眼。
季老爹似是被他的热情所染,和蔼一笑:“草民在这里替西川的百姓谢谢方大人了!祝方大人达成所愿!”可下一刻,当他的视线投向远处时,那笑容便收敛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情绪。
方浅知随着他的视线回头一望,登时一愣:只见一架超级豪华的马车停在身後,而他的县丞正趾高气昂地坐在车上。
梁县丞一见到方浅知,立刻跳下车来,满脸堆笑道:“这家马车张家公子送的,说是方便老爷出行。老爷一来就是大礼,可真有面子。老爷请上车!”此时马儿昂首挺胸一声鸣叫,彷佛要铆着劲证明自己是官家的马高人一等一般。
这声高亢的嘶鸣声响彻在街道上,像是一个大耳光狠狠扇在方浅知的脸上,他欲哭无泪,跳起来一把抓住梁县丞,气急败坏地道:“谁让你收的,赶紧送回去!”梁县丞也欲哭无泪:“张老爷送的马车怎麽能送回去呢。”
季老爹长叹口气,拍拍方浅知的肩膀,背起柴啪嗒啪嗒地走了。
方浅知轻叹一声,将梁县丞让上了马车,自己则去牵马。他自己一身粗布衣裳,那县丞一身光鲜,在外人看来,梁县丞倒是个大官,而他方浅知则是个牵马的。梁县丞一脸尴尬,方浅知笑容灿烂,逮谁跟谁打招呼,两人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到了飘香院。方浅知此番牵马行径,让甄守仁等大为恼火,却给他搏了个“马夫县长”的名头,在十里八乡中广泛流传开来。
从院门口向里望去,这个专供安定郡官员消遣之地,雕栏画栋,假山园林,芙蓉红帐,尽是奢华。在这样的背景下,一身粗衣的方浅知显得格外另类。
等在门口招呼客人的管事看看他这身行头,再看看他身後的豪华马车,一时间有些懵。
方浅知浅浅一笑,道:“劳烦通报一声,新任县长方浅知求见甄大人。”
那管事这才反应过来,可还没等他招呼,方浅知便已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安定郡最大的销金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