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心知今晚大势已去,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方浅知的背影,彷佛要把他吃了一般。
方浅知拉着季无边一口气走回县衙,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大堂的地砖上不起来了,牙齿上下直打架。
张烁奇道:“方大人,您这是怎麽了?”
季无边心中还痛着,却勉强一笑,“他这是吓的。”
方浅知面上挂不住了,“我这是冻的,懂?看破说不破不明白吗?”
张烁立时就乐了。他初见这位方大人,只觉得他一副书生的道貌岸然样,跟自己这五大三粗的粗人定然合不来,所以他跟梁县丞一起欺负他。不过据他观察,这方大人竟是个性情中人,粗布烂衫说穿就穿,烈酒说喝酒喝,对同僚也颇讲义气,倒颇对他的脾气。他是个粗人,不懂得官场那些弯弯绕,谁对了脾气他就跟谁干。
今晚他收到一封密信,说方浅知在西川河摆渡人木屋遇到危险,让他速速救援。信上没署名,他将信将疑,但心下担忧,还是决定去看看。果然是方浅知与张盛对了。他心里诧异,这个书生摸样的小县长哪里来的胆子,敢赤手空拳地跟张盛作对,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县长说不定还真是个敢大事的人。
而这个敢干大事的人,此刻跟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色厉内荏,又让他觉得有些可爱,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到椅子上。
方浅知问张烁为何知道他在西川河畔,张烁将经过说了。方浅知遂命张烁押着李怀秀下去待命。
季无边心神不宁:难不成报信的是冷锋?但想想时间不对,冷锋不可能短短时间内从小木屋跑到县衙来报信。那为什麽张盛大肆搜索之下,依旧没有冷锋的踪影,冷锋到底在哪?而方大人为何跟自己说“屋里没人”这四个字?他是怎麽知道的?
他这般左想右想的神色,完全落在方浅知的眼睛里。方浅知想:现在可以断定梁县丞的话是真的,将冷锋救走的,杀死梁县丞的就是季无边,只是手头没有确凿证据。但有一点无证自明:季家父子与韩浩是一夥的。
只是冷锋现在在哪?那报信的人谁?
他望向季无边,正巧季无边也望向他。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望见迷惑。
季无边心中一动,问道:“方大人怎麽知道我屋里没有人?”
方浅知:“这个问题很简单。那张盛也有几分聪明,但输就输在过于自信,遇事鲁莽冒进。那木屋里若真是让他搜出人来,还会跟你多费唇舌,早将你一刀砍了,他这点虚张声势还瞒不过我的眼。现在换我问你一个问题:冷锋现在在哪?”
季无边眼神闪烁:“方大人问的是什麽话。冷锋现在应该在大牢里才对。”
方浅知叹道:“季兄弟,你救人心切我理解,可救人有很多办法。冷锋是秋後问斩,在这之前,我会设法让他脱罪,现在烦劳你先告诉我他在哪,迟了,事情就难办了。”
季无边苦笑,“我真不知道冷锋在哪。”
方浅知:“季兄弟,我初到西川被人欺负,是你救的我,我拿你当兄弟。”
季无边要哭了,他只觉得方浅知把衙役都下了大狱,牢房看守薄弱,正是救人的好时机,完全没想会惹来这麽多麻烦,“方大哥,我是真不知道冷大哥在哪,我要是知道,肯定告诉你!”
我去你妈的真不知道在哪,方浅知心里骂道,招来衙役把这个愁人的东西关在内堂里。
方浅知这厢心赌,张盛那厢也不好过,飘香院里,他正被田冯骂得狗血淋头;“这个败家玩意儿,这麽好的一把刀,怎麽就不会用呢?”
张盛正在气头上,闻言也怒了:“现在这把刀还没断,这就递给姨丈,让姨丈用去。”
田冯正要接着骂,却有一杯酒递到他嘴边,只见骄阳夫人笑靥如花,“田大人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是让方浅知他们痛快。”
田冯一把搂过骄阳,“你看看,你还不如我们骄阳懂事。”
骄阳:“好好犯人就给丢了,还奈何不了方浅知吗?”
田冯想了想道:“按周武朝律,当朝命官犯了错,应由上级官员查举,上交尚书省吏部判处。可方浅知这事,难就难在他是皇上的人,带着任务来的,查举了他就等于和皇上公开叫板,除非他真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所以我说,”他指着张盛骂,“败家玩意儿,今晚多好的机会啊,怎麽就除不掉他。”
骄阳给田冯和张盛分别倒了一杯酒,“田大人,张公子,别生气了,这次不行咱们还有下次,那方浅知就在咱们眼皮底下,还愁找不出法子除他。”
田冯想了想,“这件事与其让我来查举,不如呈报给总督何晏清何大人,让上面的人出面抗,总好过我得罪人。”说着,他一拍大腿,眼睛里闪过一丝得色,好像头一次发现他自己原来这麽聪明,“哎,这法子好,这就让甄守仁写信去。”他猛地把骄阳推到一边,壮硕的身子跑得飞快。
“真是唐突美人!”张盛把骄阳扶了起来,陈娇阳娇吟一声,顺势唯依在张盛怀里,见他双目含霜若有所思,问道:“公子在想什麽?”
“杀人?”
“杀谁?”
“方浅知。”
“公子与方浅知的恩怨真到了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他屡次辱我,我岂能让他顺意!”他猛地把陈娇阳推到酒案上,凶神一般踏出房间。
陈娇阳摸摸被撞疼的手臂,一抹阴霾染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