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偷偷摸摸也甘之如饴
武宁七年,秋。
尚带些炙热的秋风,吹黄了麦子,却也把羌人吹了来。武宁初年到七年,气候转冷,粮食减産,中原大国尚茍延残喘,身处荒凉寒冷草原地区的羌人之苦可想而知,由此每到秋收入冬时节,就有羌人南下劫掠,早已成为雍西军团的心腹大患。
雍西边外,腊子口。
韩浩领着雍西军团已然和羌人,在雍西荒原边上的沟沟壑壑里,你追我跑地纠缠十来天了。人困马乏。韩浩决定不能再这麽耗下去了,得寻找到羌人的主力决战。
可羌人游牧,居无定所,打仗讲究游击,比雍西荒原上四处游窜的兔子还能游窜,想找到他们比登天还难。
而羌人的这个臭毛病决定了雍西军团的兵打仗,不像其他军团,有紧跟其後的辎重补给,他们只能自带干粮,带多少干粮打多远仗,粮耗尽了只能撤。而由于安定郡守上上下下细致入微的克扣,他们带出来的粮食很快就要见底了。但韩浩望着田里的黄油油沉甸甸的麦子和老农们既期待又恐惧的脸,实在不打算撤。
怎麽办?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冷锋带着一个老农过来。那老农背着大筐,筐里装了满满一筐的苞谷馍馍,一看见韩浩,立刻献宝似的往韩浩手里一塞,“打仗没粮怎麽行。给!”
韩浩一边笑呵呵把筐塞回给老农:“这不行,雍西军团不兴拿百姓粮食”,一边斜眼瞪冷锋,那目光像刀锋,瞪得冷锋丢盔弃甲。
“你别瞪他,筹粮是乡亲们自愿的。我们也不是白给的,拿了粮,就得替我们把羌人赶跑!”
老农这麽说了,韩浩只能收下,然後铆足了劲,找不到主力,就专门消灭有生力量,只要一照面,不管降与不降,统统斩首。一时间,雍西荒原血流成河,断头残尸成山,连阎王殿的小鬼出来都瑟瑟发抖。
冷锋劝:“将军,杀降不详。”
韩浩眼睑低垂,擦着染血的刀锋,波澜不惊地说了句话:“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谁也不知道,在他的四平八稳之下,却是难以压抑的疲惫和不安:再义正言辞的杀戮也是杀孽,没人能在刀山血海面前不害怕。
杀降不详。
那些死不瞑目的羌人阴魂不散,日里夜里飘荡在荒原上,遮蔽了阳光,引起阵阵阴风。雍西荒原人心惶惶。而这份恐惧,终于在一场大雪意外降临时,到达了顶峰。
在这样的氛围中,韩浩的队伍在一次反击战中迷路了。本来,雍西荒原就在雍西军团的後院里,韩浩和大兵们自信闭着眼都不会走丢。但他们就是在自己後院里走丢了。邪门,还是邪门,本就提心吊胆的大兵们开始相信,是羌人的鬼魂在作祟。
在连日行军和强大的心理负担下,韩浩的脸颊已然深陷了进去,泛起不大正常的灰,他睁大了通红的眼睛望着眼前迷宫似的岔路,结果路被看清,却被阴惨惨的阳光瘆得心里发慌,很久没睡过觉的脑袋一边强迫自己快想对策,一边叫嚣着想睡觉,他感觉他的脑袋马上要炸了。
这时斥候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禀将军,前面有情况。”
韩浩不动声色地把那剧烈的疼痛压下去,严肃说道:“怎麽回事,这般毛毛躁躁的?”
斥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好半响才憋出两个字:“有鬼!”
韩浩心中一惊,吩咐道:“谁都不要跟来,冷锋暂代指挥之职。”遂亲自打马侦查。走出一段距离,却见那岔路的尽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红眼睛,悬在半空中,直勾勾,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大雪适时而降,灰扑扑的,像极了死人的骨灰。
江千石把一个黑熊皮大鳌披在皇甫晨曦肩膀上,将人裹得密不透风,“行,我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骄阳,照顾好寨主,有什麽闪失我唯你是问。”
陈娇阳:“有闪失我提头来见!”
皇甫晨曦哭笑不得,“我不过引个路,你我两个这是干什麽。倒是你,要引诱羌人主力,万事小心。”
江千石道:“放心吧,在这片荒原上,还没有啥能难住我乘风寨和十八商路上的好汉。只是你确定要帮他?”
“他会是个很好的朋友,折在这里,太可惜。”
“万一他认出你来怎麽办?”
“我不让他认出来不就得了。”
“记住,青松岭半日脚程外的秋水亭等我。”
“记住了。”
两个人婆婆妈妈,陈娇阳看不下去了,桃花眼一瞪,“江老板,再不走,好不容易逮着的羌人主力就没影了。”
江千石冲着她做了个鬼脸,领着队伍走了。皇甫晨曦一屁股坐在岔路口的石头上,静静地抽着烟。天气突然变冷,那烟被寒风吹得七扭八弯,飘着飘着就不见了踪影,像抹幽魂。
陈娇阳伸手去够那烟,道:“寨主,你说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无稽之谈。”
“那您说这雪是怎麽回事?”
“天冷。”
“天为什麽会冷?”
“老天心寒。”
“您老不是说没有鬼神吗?”
“没有鬼神有老天。”
“胡说八道。”
“没大没小。”
“谁说不是呢。没有大以身作则就没小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