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埋的是一双母子。那墓碑简陋,只有一捧黄土一块木板,不知道娘俩姓甚名谁,墓碑上空空如也,怎麽看怎麽辛酸。
方浅知不知从哪找来一碗米饭放在墓碑前,“活着的时候没吃碗饱饭,到了下面多吃点。”有时候这人活着还真不如鬼,最起码鬼不会因为饿肚子发愁。
陈娇阳编了个憨萌有趣的草蟋蟀放在墓碑上。“我弟弟小时候最喜欢我编的蟋蟀,说丑地可爱,臭小子!”
方浅知也叹了口气,“事情过去那麽多年了……”这话太过苍白,他索性闭上嘴,静静地听她讲。
“那天晚上,我弟弟一点都没哭,这孩子特别怕疼,我总在想,他是怎麽走到最後的。”陈娇阳话里带上了哭音。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瞬,巨大的哀痛被她强压在心海底层,水面无波。
“方浅知,谢谢你!”
方浅知突然有些心疼,这姑娘怎麽能把自己委屈到这个份上,连哭都不敢放心大胆地哭。他觉得自己怎麽也得哄哄,“你看我是谁?”
方大人别出心裁地装成大猪头。
陈娇阳:“……”
实在不合适宜。陈娇阳面无表情地拍拍方大人的肩膀,决定回去面对棘手的何晏清,却没想到方大猪头应掌倒地,晕了!
“方浅知!”
连番折腾之下,方大人再也撑不住了。他一晕就是三天三夜。再次醒来时,月挂树梢,月光清冷,火盆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将房里烘烤地热热乎乎。
大夫给方浅知切了脉,确认身体再无大碍,躬身拜了一拜便离开了。
门悄无声息地开又悄无声息地关,隔绝了室外的冷风。方浅知从被子里钻出来,饶有兴致地四下观看:这个房间不大,布置地却雅致,一套紫檀木的家具,软塌旁的小案上摆着一个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束梅花,书架前的长案上摆着一张古琴,当他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副春山烟雨图时,眼睛一下子亮了,“笔法洒脱灵采十足,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何方宁何大人的春山烟雨图,真是无憾了。“
这里是何晏清的私宅。坐在书案後看书的何晏清将书放在书案上,还是一贯简明干练的风格,“可算醒了,有四件事。第一,令尊筹集了二十车粮食,雍西军团今年的军粮问题解决了。“
“狗头帮全帮覆灭,帮衆四散,连二不知所踪,江千石成为新的搭桥牵头人。而田刚下落不明,督军一直悬空,江千石可能成为隘口实际上的掌权人。”
“隘口里压着的那批粮食暂时归库,事情不明朗之前谁也不敢动。”说到这里,何晏清眉角抽搐了一下,“这下合你意了?”
方浅知笑了笑,表示大体满意。
何晏清罕见地叹了口气,“你先别急着笑,甄守仁弹劾你护送军粮不力,导致军粮被劫,已上报朝廷,皇上要廷尉和吏部一道审你,我负责押解你进京。”
方浅知还在笑。
“本以为你安安静静地待在雍西军营养病,却没想到你将方化隘口搞了个天翻地覆。我再问你一遍,连二和田刚去哪了?”
方浅知想了想,“不知道。”
何晏清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绷不住怒气了,“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张家在这种事上死了人,别说甄家和田家,所有的世家都会震怒。你让朝廷怎麽办,皇上怎麽办?”
“哪种事?”方浅知也来了脾气,“操控隘口走私军粮让人一锅端了,狗急跳墙刺杀朝廷命官,结果自己死了。这种人死了就对了,活着也是祸害。世家怎麽了,世家就动不得吗?”
“你们寒门,一上来又要名田又要纳税,到底要干什麽。世家百年尊荣,江山的根本,难不成都要毁在你们的手上!”
“尊荣?江山的根本?你们不过是一群趴在江山上吸血的蠹虫罢了!”
“方浅知!”何晏清一拍桌子,两侧的鼻翼快速的抖动,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们十年寒窗,求的不外乎是封侯拜相。重行,我知你是个人才,天高海阔,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方浅知冷冷说道:“给寒门谋出路,给百姓谋活路,总得有人舍得跟自己过不去。”
真是榆木脑袋不可教!何晏清拿他没办法,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出去了,差点撞上来送药的陈娇阳,气更不打一处来。
陈娇阳赞道:“你本事大,连何晏清都被你气成这样。”
方浅知:“是他找骂!”
何晏清走到院里,却见王远山等在树下。何晏清黑着脸,全当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开。王远山见状忙追了过来。
“多大点事,至于气成这样?“
何晏清停下脚步,冷冷地望着他,“王远山,你要隘口,可以跟我明说,何必搞这麽大阵仗。“
王远山举着双手高喊:“他们私底下谋划,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表哥明鉴。“
何晏清一副我信你就有鬼的表情,“你平白招惹这种江湖浪客做什麽?”
王远山道:“这江湖浪客掌握整个西部商路。哥,弟弟说句心里话,世家衰退势不可抗,还需早谋退路。“
“早谋退路。“何晏清默念着这四个字,擡手就给了王远山一巴掌,”你若不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弟弟,我一刀砍了你!这件事不许你管!“言罢拂袖而去。
王远山站于北风中,良久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