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一直等待着,直到了祭典开始的那一天。
这场莫名其妙的发起的隆重祭典自早晨便开始了,起初奴良鲤伴猜测或许是因为神社过远,但既然不是他想的那个神社,这一条就不适用了。
早晨的薄雾尚且笼罩着镇子,远处的山林间隐约传来自在鸟鸣,以往还趁浸在宁静中的镇子已经醒来了,热热闹闹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孩子们被父母看在身旁,以免他们在一开始就弄脏了新衣。
神轿恐怕还没出发,这里就挤满了居民,他们双手合十,低头默念祈愿,有些甚至忍不住跪倒在地,脸上流露出虔诚的敬畏之情。年长者捧着供奉的香炉,浓烈的檀香味在空中弥漫,仿佛为仪式增添了一丝神圣的氛围。
奴良鲤伴混在其中脸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复杂……他总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话本里那些在修养极差,在寺庙神社里打算作恶的妖怪一样——不过他没在寺庙神社里作恶,修养还是要比他们高上很多的。
修养极高的大妖怪占了个位于镇子中心的好位置,这两天传的神轿游行的路线有数种,而每一种都经过了此处,至于接下来的计划嘛……等见到了人再商议也不迟。
——毕竟若是他鲁莽行动,坏了散兵的计划怎麽办!
居民们准备的早,未必代表着神社出发的就早了。等待是表现虔诚中最廉价的东西,而虔诚对于神社来说本身也是廉价的东西。
在奴良鲤伴畅想了数个登场的帅气姿势後,伴随着古朴而神圣的乐声,那据说造价极为高昂的神轿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内。
奴良鲤伴猛地打起精神,只见顶神轿被穿着华丽的信徒们擡着以一种缓慢稳重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前行着,而最前方巫女手执法器,口中念诵着古老的祝词,脚步稳重手中的铃铛摇曳发出轻脆的声响,在後面盛装的乐师演奏的古朴乐声下愈发显得空灵悠远。
而那顶他重点关注的神轿被高高擡举着,神轿以朱漆涂饰,金箔的雕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光辉,周围悬挂着绣有祥云和瑞兽的锦缎垂帘,此时距离尚远,奴良鲤伴只能看到神轿中坐着的身影穿着着象征纯洁的白色狩衣,依稀能看见那个身影并不似成年人。
奴良鲤伴不由得伸出手抵在胸口,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从未迅速而有力过。分离之时积攒的思念在平日里悄咪咪地泄露些许就足够磨人,在这种即将相见的时刻便更加的控制不住了。
轿身上悬挂着精致的金铃,神轿行走间,铃声便清脆地响起,应和着巫女手中的声响,一步一步的逐渐接近了奴良鲤伴所在。大妖怪从未觉得如此焦急过,如果点上香便能让神轿快上一分,他此刻绝对是修养最差的妖怪。
风吹动四周的垂帘,好似模糊了轿中人的面庞,但妖怪的目力在这时候显露出了绝佳的优越:轿中人端坐于正中,身着白底金纹的狩衣,神情宁静而威严,带着几分不属于人类的傲慢和冷漠,这仿佛与凡世隔绝的姿态让人非但生不出怨恨,反而更加觉得“神明理应如此”。
而轿中人的脸庞自然也是宛如神明造物一般的绝美。他的肌肤如初雪般纯净,透着柔和的光泽,带着几分少年的生气却又不显得稚嫩;长而浓密的睫毛仿佛微风轻拂下的羽翼,每一次眨动都如同诱惑的低语,蛊惑着信徒沉浸于那片紫罗兰色的深邃中。而唇角却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令原本被蛊惑之人在感受到着疏冷之时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亵渎之心。
那无疑正是奴良鲤伴等候之人的模样,但他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该是这样的。
散兵的眼眸他见过了太多,或是明亮时宛如最美丽透澈的紫宝石一般,或是柔软的宛如阳光下的紫罗兰一般,或是恶趣味涌上时宛如神秘莫测的星空一般,唯独……不应该如此的冷漠。
似乎是感受到了大妖怪过于强烈的视线,轿中神明稍稍侧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过来,睫毛轻动——
平静而冷淡,那羽翼一般的眼睫却又似刻意又似无意的轻扫过。
奴良鲤伴心中万千思绪蓦然涌上,他後退隐入人群,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就被人补上,原本此处的黑发男人在这种时刻自然无人在意。
……
声势浩大的队伍逐渐走出镇子,进入通往山顶神社的蜿蜒小路——正是散兵降临于此的那座山中。
只是在半山腰时,队伍突然停住了,最前方的巫女握在手中的法器高高举起,口中念诵着的咒语一转,原本是绝路的地方兀然露出一条小道,两旁的怒放着樱花在神轿经过之前,明明无风花瓣却如雨般洒下,如同镇中道路两旁的居民一般。
这条路并不近,身为游行的队伍更是不能放松半分警惕,走到这最终站时候,衆人身心俱疲,是以谁也没发现队尾何时坠了个不认识的身影。
达山顶神社时,太阳已将将落下,金色的光辉更显得从神轿中走出的身影无比神圣,他迈步踏上神社前的石阶,每一步都显得庄重而威严,仿佛这一刻,天地之间所有的阳光都聚焦于他的身上。
巫女在前方引路,古朴低沉的钟声响起,其他人则在原地伫立着,待到神明大人的身影缓缓消失之时,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们陆陆续续的结伴从旁边的小门走进了神社,那个多出的身影自然也不意外。
身着红白色巫女服的巫女打开了门,等待散兵进入後拉上了障子门。
“你这幅模样倒是比之前顺眼的多。”才一进屋,散兵便心情愉快的勾了勾唇打趣道,“也不奇怪竟然没一个人对你有所怀疑了。”
“毕竟巫女到底只是承担辅助性的任务,不是核心的人只要不出大错就足够了。”巫女——或者说斋藤守——脸上仍保持着那份端庄肃穆,“这种傲慢在那个时候便是了,不如说那个时候因为神明的青睐,倒是有一些能够得到宫司之位的巫女。”
“况且,我也负责过巫女的教导。”斋藤守看了一眼散兵,这种繁琐的仪式在他起初和对方讲述时便是充满了不耐和烦躁,但是现在真正实施了,反而没什麽负面情绪?
“你心情很好?”
“啊。”散兵的眼眸中满是笑意,被恶趣味占据的眼眸宛如神秘莫测的星空,轻轻哼笑了一声,“我看到了很有趣的事情,连这一趟都变得不那麽乏味了。”
斋藤守有些意外,笑了笑道:“不知道是何事能有这麽大的效力?”
“我看到了一只不甚聪明的松鼠,明明抱着松果,却还能从树上滑落,又呆愣的满地寻觅着。”
“原来如此。”
完全没明白散兵口中有趣之处的斋藤守下意识的想用展开乌骨扇,却发现手中拿着的还是铃铛状的法器,那清脆的响声也让他意识到该离开了。
“提前预祝我们明日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