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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沼泽(第1页)

书卿每个礼拜到虞公馆三天,开始两个礼拜少南留下陪苏南念书,後来不管了,一径出门,让书卿当这儿是自己家里。

但公馆里佣人已经开始在背後讲闲话,探讨谢先生的来历,因为汽车夫带着一种炫耀的口气透露,谢先生老早就和少爷认识,等人家再问别的,又神神秘秘不肯说,好比报纸上刊载故事,必要在结尾留下悬念。

“但是哪有阔少爷肯吃这个苦,出来教小孩子的?”这样下了结论。

有一天上着国文,楼下忽然一阵响动,听见一个妇人低沉的声音。老妈子进来笑嘻嘻地道:“先生,我们大小姐来了。”

书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少南的姐姐。少南不在,按理说他该出面拜会她,不能装作不知道。但书卿从心里并不想和虞秀南见面,因为从少南那里听了她太多事,已经大大超出应当知道的范畴,令他有种心虚之感。

他在楼梯上看见客室里那女人的侧影,穿阴丹士林蓝的旗袍,脑後的头发烫得层层叠叠的鬈曲,贴着头皮一溜中规中矩的波浪,苏南先跑下楼的,抱住她的手臂不停地摇,秀南招架不住,疲惫地微笑,“嗳!”两只眼睛下面有点荔枝皮似的皱。青竹布衫的老妈子肃立在旁边,死气沉沉。

其实他们上回在婚宴见过一面,固然不是秀南最美的时候,但胜在年轻,又尚未完全对将来失去斗志。现在这里坐着的是位高傲的太太,当然在外人看是好事,逢人即可佐证婚姻令人稳重。书卿向她问好,叫她“宋太太”,秀南不记得他了,对于公馆里出现一个家庭教师感到困惑,狐疑地看了他几眼。

秀南只礼节性地问了几句苏南的功课,书卿坐着有点尴尬,借口打电话走到客室另一边。少南办公间的电话他记得十分清楚,因为以前在工厂里约见面,怕别人撞破,总是匆匆忙忙拨号码,久而久之背了下来。电话通了,书卿道:“是我——你姐姐来了。”少南“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她没同我讲呀!”书卿压低声音笑道:“那麽你快回来,我不大能应付这种场面。”

少南在电话那一头吃吃地笑,书卿自己也笑了,怎麽那麽自然地说了“回来”。

打完电话,奶妈抱着孩子也过来了,手里拎的一方尿布湿呱呱的,秀南拉下脸来道:“又淹了?”奶妈是宋老太太从北边原籍找的,沾点远亲,所以别人大多有些畏惧她。奶妈也阴着面孔,为自己正名道:“没有的事,我带过的小孩子从来不这样。”

秀南瞥了她一眼,伸手就着她怀里翻开孩子的裤子检查。小孩子刚要睡,给人一拎腿闹醒了,焦躁起来,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就哭。秀南更坚信是奶妈糊弄她,双眉倒竖道:“还说没有?欺负小孩子不会讲话啊!”到底把尿布掀开看过,但露出十分悻然的神气。然而一个母亲负责任,就算过分一点,总归不会有错的。

孩子哭声渐渐消了,苏南才说出一句准备好的笑话:“大姊,这囝囝要叫我什麽?”

秀南不耐烦道:“这麽大的人,辈分好意思讲你不认得。”

苏南脸上立刻十分僵硬,默默站起来到奶妈跟前去逗孩子,把手里捏了半天的一粒糖在孩子面前晃了晃,讪讪笑道:“叫小嬢嬢,小嬢嬢给你吃糖。嗯?小——嬢——嬢——”

秀南冷眼睨着她的样子像看一个讨嫌的亲戚,忽然开口道:“你别折腾他了,叫他睡一会儿,也叫我省点心。”

苏南喉咙里的留声机给人骤然掐断了,唱针虽然已经拿开,空气里还留着滋啦啦的馀音,继续播送她那被嫌弃的一刻,来来回回拉出来鞭尸。书卿没法觉得面前的女人就是少南的姐姐,好比照着画报上的美女相片素描,眉眼仿佛是同一个人,但总不知哪里微妙地走了形,只分辨得出一件阴丹士林蓝的旗袍。女人做了母亲,身体里就有一部分死去了,剩下的部分则像烂树根似的滋生出一些令人厌烦的东西。秀南拿起矮几上的玻璃杯喝水,冰镇过的橘子汁,杯底积了一圈水,落在她旗袍上,像是哭过。

晚些时候少南回来了,陪着聊了一会儿,秀南就说要带苏南去看电影,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对妹妹的态度,聊作补偿。姐弟讨论新上的片子,又说车子不好叫,让汽车夫送到国泰就在附近等着,不要开回来了。书卿道:“那我下礼拜一再来。”

苏南听见要去看电影,自然是很兴奋,所以没听见他这句话。少南坐在他姐姐对面,倾着半个身子在秀南手里看报纸上的电影广告,略向他侧了侧头问:“谢先生怎麽走?”书卿微妙地感到一种被排除在外的隔阂,说:“还是搭电车回去,虞先生自便。”

他上楼在少南房间坐了一会儿,通到阳台的门没锁,白窗纱拖在地上,给风吹得一鼓一鼓,有气无力。外面汽车突突地响,按了两下喇叭,呼啸着开远了。书卿起身准备回去,少南却进来了,笑道:“原来你在这儿——她们都走了。”

书卿微笑着问:“你怎麽没跟她们一起?”

少南没答他,道:“今天我姐姐……她不知道我们的事,可能太冷淡了。其实她平时不是这样,大概那边实在太不像话,偏赶上她不高兴的时候。”他用“那边”指代宋家,已经绝口不提彼德宋是他的朋友。书卿道:“的确,今天看见你姐姐,跟你之前讲的很不同。”

少南一瞬僵了一下,低声道:“是吧,一个人变得这麽快。我现在简直有点讨厌她,她叫我看电影,我也没去。”

书卿忙道:“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提了一句,你别想那麽多。”

少南忿忿地道:“真的呀,我刚才坐在那儿就一直生气,我家里人怎麽是这副样子。”

少南手里搭着一件大象灰的薄西装,边说话边往床上一丢,铜绿色丝质衬衫的袖子在手臂上卷了一半,站在浴室门口远远照镜子,跟另一边的自己互相皱眉毛。书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令他感到自己身上突然有了他母亲的影子。“等你姐姐知道了,”他道,“她对我难道会更欢迎一些麽?”

少南侧过脸来瞪着他,“没有这回事,她压根就不会知道。”书卿顿了顿,追问:“那麽你打算永远不叫人知道吗?”

他立刻看见少南脸上震惊起来。“我以为我们早就有过共识,这件事只能是秘密的。”书卿没做声,少南立刻急了起来,提高喉咙嚷:“最开始是你遮遮掩掩的好不好,现在又说这话干什麽?你今天是怎麽了?”

书卿走过去扳着他的肩膀,要他看着自己,道:“但你一直坚持说你不结婚的。”

少南眼睛里露出难以置信似的神气道:“不结婚……压根是另外一桩事情。一个人当然可以用各种理由不跟任何人缔结婚姻关系,但绝不能够因为这个——至少你不能叫人知道是因为这个。”

他是异常诚恳的声气,但书卿一霎觉得被欺骗的愤怒。他望着少南,两个人就站在阳光里不说话,透过纱帘,少南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光雾,冷静丶镇定丶无辜,仿佛在说“难道我说错了麽”。然後书卿绕过他快步走进浴室去。他拧开水龙头呼噜呼噜地洗脸,那铁皮管子里流出来的水也是温吞的——他没法跟少南辩论,理智上他十分清楚,然而恋爱里必须包括冲动和幻想,哪怕仅限于停留在言语里。再擡头,镜子里少南站在他身後。

少南把额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书卿,我不知道你是这麽想的。”书卿擡手抚摸镜子里自己的眼眶和鼻梁,一条水迹顺着玻璃延伸到脸盆里,水龙头下面还是哗喇喇流着。“我们认识,应该有很久了。”少南沉闷地嗯了一声。书卿又说:“你看得见以後是什麽样麽?”

他拉着少南并排站到镜子面前去,这才闻见薄荷味的香水,已经淡了,仍然有一股冷冽从鼻子吸进肺里。两张脸茫然向前,被方块的镜框套着,像经人介绍认识一面就草草结婚的男女。究竟还有什麽是能确定的?

他从镜子里看见少南侧过头吻了他,在颊上,沉默怜悯的一触。他手心里都是水,少南铜绿的丝质衬衫上一洇一个墨迹,交错的两块指印在脊背上。吻着少南肩胛骨的时候书卿想,难道因为他也明白没有将来,所以才用“现在”补偿“将来”?够让人难过的。他倒没想过自己会患得患失。但他仍然把鼻尖抵着少南的皮肤,吻他的脖颈和耳骨。少南用手臂撑着脸盆,半截袖子浸在水里,一挫一挫,一大片浮萍似的,然後他突然挣扎起来,湿漉漉的手臂和袖子“啪”地拍在镜子上。少南昂着头看他,露出艰难郑重的神情,喘息把镜子模糊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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