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楸爬起来,从沙发後趴着,看他要走。
“你去哪?”
“洗澡。”裵文野懒懒道,头也不回上楼。
“那你还会下来吗?”身後传来问话。
不确定这句话的准确含义,裵文野想了下,经过楼梯转角,还是说了句,“下来工作。”
他白天没时间工作,几乎全积压到晚上。前两天还能睡整觉,自从楸楸来了,两天加在一起,只睡了十个小时出头。
也还算过得去吧,没有去年宣布买买买模式的时候累,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都在落实收购,一部分是融贷,一部分是全现金去买,其中譬如收购一家外资银行的加拿大业务,战线拉得很长,一直在过有关监管部门的审核,比如反垄断,竞争事务等等,等到交易被执行,已是年中。
完成收购後,裵文野二话不说,包了一条邮轮宣布团建,以表自己的开心。
下半年就没有什麽收购并购企划了,大的不易吃,小的牙签肉,嫌塞牙,不吃。十月份倒是有个竞标,现在也已经结束。
底下各个部门的小项目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宛若金字塔一般的管理架构,他已超额完成今年的业绩,今年可以下班了。
可以说基本上每天只管在家打电话视频即可,随便和谁,比如驻世界各地的顾问,香港或北美的人力资源部,外聘顾问,首席财务官,世界各地的合夥人,其他地区的总裁,等等。
因此半个月前,訾琼音让他陪同回黑龙江看望外婆,他连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母亲。
不过香港与加格达奇距离三千多,将近四千公里,干活当然不如在香港时方便。
二十分钟後,裵文野拿着电脑下来。
彼时楸楸只吃了半碗粥,玉米汁倒是喝了半瓶,抱着抱枕坐在地毯上,一半注意力在电影上,声音台词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不在脑子里待着。一半注意力留给发呆。
工作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裵文野将邮箱和助理发来的工作过了一遍。下班。
电影进行到尾声,粥吃完了,楸楸把凉成糊糊的玉米汁喝个干净,还是想喝水,扭头看向裵文野,那人刚好去倒水,她便从地上爬起来,跟了过去,拿上干净的杯子,在他倒水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挪过去。
倒水声咕噜噜,给她倒了大半杯,裵文野把烧水壶放回去。
俩人移步客厅。
楸楸缓行跟在他身後,慢慢腾腾地喝水。
“你有什麽想跟我说的?”前面突然传来声音。
“嗯?”这一声到了马克杯的杯底,又响荡回来,就是传不出去,声音闷闷地。
“没有什麽想跟我说的吗?”裵文野又问一句,在沙发前的地毯坐下。
楸楸沉默着,水杯移开,在方才的位置盘腿坐下来,若有所思一阵。
她问:“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裵文野的坐姿大大咧咧,右手胳膊肘搭在沙发上,左手拿着遥控器,搭在腿上,有意无意地摁着按钮,要找一部评分高的电影,电视的分辨率很高,各种蓝色绿色红色的光在屋子里变幻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不等你姥姥一起走?”
“我是希望訾姥姥能活得长久一点啦。”她说,“但我不能在这里等到她闭上眼睛。”
今天,訾姥姥疼得起不来床,自家姥姥也不见踪影。
訾姥姥目前是在用药吊命,但所有人都知道,癌症晚期只吃药是没多大作用的。訾姥姥放弃了化疗,意味着她放弃了一年半载的生命,精缩到一个月。
然而命运是很残酷的,在某种时候,一个月就好比拖延症患者的‘一会儿’,厨师口中的‘适量’,不是一个准确的日期。
或许还没有三十天,也许二十天,又或是这段时间的某一天,訾姥姥便在梦中睡过去了。
“你呢?”她问,“你什麽时候走?”
“陪我阿妈。”他说,“就是白天在厨房找我的那位。”
“噢!”楸楸恍然大悟,“你妈妈好漂亮。”她突然一改坐没坐相,双手撑在地毯上,缓缓凑过来,眼睛里有电视机反出来的光芒,亮晶晶地。她仔细看他,“你随你妈妈多一点。”
“你都没见过我爸,你怎麽知道?”裵文野反问。
“因为你随你妈妈的部分有点多啊。”她说,“额头,眼睛,嘴唇,都有一点相似。总不能你脸上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脸型眉骨牙齿眼型……只能在你父母之间选择吧?肯定有哪里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不过你脸骨好好看,是随你爸爸吗?”
“随我太爷。”
“你太爷?”楸楸讶然。这是隔了,隔了两代的遗传?
“我太爷有十六分之一的欧洲血统。我骨相随他,五官完全不同。”
楸楸惊叹了一声世界的奥妙,真是神奇。
“十六分之一,相当于是一杯水里加一滴红酒。”楸楸坐回去,小声道,“那你简直是中了基因彩票,长得这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