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行李就下来吃晚饭。”关海说。
“我不饿。”韩以恪背对他整理行李。
他觉得关海迟迟未离开,那道眼神如芒刺在背。
半晌,关海问:“交朋友了吗?”
“听说我和你妈离婚後你自闭了,心灵脆弱的小屁孩。”
关海摇头,“天才在悲伤中会更进步,可惜你不是天才。”
韩以恪一直机械地摸黑整理衣物,听到关海继续咄咄逼人——“你妈照顾你很累吧。”
韩以恪手头一顿,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不待他思考,关海不咸不淡道:“她活该,你们韩家尽出神经病。”
关海离开,大力甩上门。
走廊的光亮一丝一缕都透不进来,韩以恪站在黑暗里,依然执着地将衣服叠成四角形,连三角内裤也折成很小一块的长方形。
叠完後,韩以恪在床上躺下,摸出口袋里的纸蝴蝶,可惜在黑暗中看不清它的形状,他将它压在枕头下。
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他翻身趴着床上,脸埋进枕头里,屏住呼吸,起初什麽动静都没有,渐渐地,抓床单的手越抓越紧,颈侧青筋暴起,脸把枕头压出凹痕。直到肺部快爆炸了,韩以恪才翻身,仰躺着大口呼吸。
他享受这种感觉,犹如死後重生。
早上,韩以恪经过走廊,闻到淡淡的熏香。
关海的卧房隔壁有一个小隔间,隔间门虚掩。韩以恪不愿再偷窥,他在门外停了一瞬,准备走了,却听到关海在里面叫他,“进来。”
韩以恪推开门,被满屋子檀香熏到,屏着鼻子进去。房间装饰得像一个小小的佛堂,供台摆着两三盘贡品,一座金灿灿的观音像坐镇佛龛中央。
墙壁写着一句禅语:皆大欢喜。
方桌前摆着两张拜垫,关海跪在其中一张垫上,双手合十,他拍了拍隔壁的垫子:“跪下来拜拜。”
韩以恪没反应,在观音像前站得笔直,与它平视,试图看透佛眼里的玄机。
关海眉头轻皱,一把将他拉下,对观音说:“年轻人不懂事,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他压低韩以恪的背,逼他给观音叩了三个响头。之後,关海要韩以恪跪好,合掌,虔诚地祈祷,去感受佛光的照拂。
关海擡头仰望佛像:“阿恪,我们求神拜佛,拜的不是眼前的观音,是心里的,观音佛像无非长一个样,但是一万个人心里的观音,绝对有一万种模样,你闭上眼用心想象,就能见到自己的。”
关海双目紧闭,表情肃穆,想象自己的观音。
韩以恪仍然目不斜视地盯着观音像,菩萨慈悲,面带微笑,韩以恪并没有得到多少宽慰——如果菩萨真有恻隐之心,为什麽要看到人类尝尽痛苦後再施以援手,难道这也是神仙的恶趣味?
十分钟後,关海祈祷完,他睁开眼看见韩以恪专注地望着佛像,笑了笑,起身说:“我要去弹琴了。”
韩以恪也缓慢站起。
关海稍微履行看管的责任,问:“等一下要干什麽?”
“捉蝴蝶。”韩以恪说。
关海怔了怔,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这一点上,关海和韩沛有极大区别。韩沛听到他捉蝴蝶,会骂他刽子手,关海则会找出一个鱼网兜给他作捕蝶工具,所以韩沛才会骂他们父子俩一样恶心。
韩以恪去到庭院,昨日的小粉蝶依然在丛中飞舞,韩以恪将它们一一捉拿,放进透明玻璃盒里,蹲在地上观察它们挣扎的动作——
蝴蝶用力拿身体撞击玻璃盖,以为自己坚不可摧。
韩以恪有时候希望它们能乐观一点,安安静静地面对死亡,至少被闷死後,不会因挣扎而翅膀受损,修复翅膀需要耗费他很多时间。
那几只蝴蝶撞累了,逐渐趴着盒底等死。韩以恪打算离开一会儿,不想亲眼送殡。
他上楼翻找带来的工具包,里面有标本制作工具:镊子丶展翅板丶硫酸纸丶昆虫针丶注射器。
工具准备好後,韩以恪走到窗边,想看看庭院里蝴蝶的状态,突然目光一顿——
一个清瘦的男孩蹲在玻璃盒边,好奇地打量他的蝴蝶。韩以恪从侧面看他的脸,看见他眨眼的时候,睫毛很像一只健康的蝴蝶在扑棱翅膀。
健康的蝴蝶最不安分。
玻璃盖被那个男生打开了,附在盒底的蝴蝶起初没有反应,过了半分钟,才扇动翅膀,慢慢飞出了牢笼,其中两只四处逃窜。
韩以恪白忙一趟,他抱臂靠在墙边,无声观察楼下的陌生男孩。
其中一只逃出生天的蝴蝶绕着花丛盘旋一周,最後飞回来,停在了男孩肩头。